入伍的第二年得知村里的老虾死了,我好一阵兴奋:我最恨的人终于死了,而且是不得好死的,正如我十二岁那年和他急眼时咒骂他那样“冤枉好人不得好死”。不知是应了天意还是该他如此,长食道癌死了,兴奋之后继而心痛,毕竟老虾死时不算年长。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的往事充满着硝烟的气味(好事都忘了),常常受人欺负回家还要挨父亲的大骂。和老虾的恩怨言于老虾的诬告,却使我有了一次一生中仅有的血光之灾,以致于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每每想起就会心惊肉跳,所以,我恨死了老虾。
那是一个春季的过午,我和几个伙伴去地里薅草,暮春的小麦刚刚拔节,不敢轻易进去,只好在地头边薅边玩。四个伙伴数我年大,十一二岁,其他八九岁,正是玩的年龄。那个年龄要不是父母催着逼着给小羊喂料谁出来干这差事,即是出来也是敷衍了事,到天黑时从树上弄些树叶什么的放在蓝底,上铺一层草就算完事。所以大伙都心不在焉,东瞅西看找事玩,实在不愿弄树叶的就顺手拔些小麦充当,只要篮子不空,回家就不会挨训。
这天有点阴,黑的早。前几天的雨把村周围的护村河灌的满是水,我们只能绕路回家。
回家路过老虾的蒜苗地,快结蒜薹的蒜苗长的很旺。一个伙伴拔了几根说好吃,便有另一个去拔,第三个也去拔。我想吓唬一下他们,于是就喊“人来了”,喊完我跑上了大路。那三个还真听说,丢下手里的蒜苗挎着篮子就追随我跑。就那么巧,老虾不知从哪里来的,吆喝着就追我们。三个伙伴兔子一样跑的没影了,我没有拔,所以就没跑。老虾追上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说着很难听的话,非要让我把丢在地上的蒜苗给吃了,任凭我如何解释,老虾就认准了我。我委屈的哭,老虾放了我,骂骂咧咧的去找我父母。
我回到家,放下盛草的篮子刚要出门,迎面来了气汹汹的父亲,见了我,他一把揪住我耳朵,拉着就往当街走。我当时的感觉就是满天的星星在我眼前转,腾云驾雾飘飘然。父亲骂我没有耳性,一直拉到当街,又见母亲狠狠而来,让父亲打死我,看我长不长记性。我疼的嚎啕大哭,就是不承认我偷了人家的蒜苗。老虾在一边辩证,父亲在薅着我的耳朵打,打我的嘴,说我嘴硬,嘴贱。当时我就想,我是不是我父母亲生的。当街已有许多人,谁也劝不了我生气的父亲。我哭着骂老虾,骂他祖宗八辈,骂他冤枉好人不得好死。老虾就咬定了我,说那蒜苗不能吃都给毁了。
我当时恨透了老虾,如果父亲松了我,我可能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咬他。父亲不松我,老虾的做法使他失去了面子,似乎只有打我才能得到平衡。我哭哑了声,嘴和鼻子都流着血。如果奶奶在就好了,她最疼我,可奶奶下地干活去了。这时大奶奶来了,见我被打成这样大老远的颠着小脚跑过来,大骂老虾和我的父亲,一把把我拉到她怀里。我心里还想,奶奶啊你慢点抢,我耳朵还被揪着呢。我奶奶也知道此事,从坡上一口气跑了回来,见我脸也肿了,嘴也肿了,耳朵也大了便骂父亲没有出息,只会打人,又骂老虾没人性,是人重要还是那几个破蒜苗重要,老虾见闹到这程度,也知趣的走了。我被大奶奶拉回她家,用盐水擦洗着受伤的脸,三天没有消肿。
事情过去许多年了,它并不伴着老虾的死而烟消云散,难以愈合的伤,每每想起童年的事,心会隐隐作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