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售票处的时候,陶姐正在里间吃午饭,吃相不算优雅。人吃饭的时候大抵都是这样的吧。嘴角嵌着半粒若隐若现的饭粒。不仅仅是嘴唇上,甚至整张脸上以及一双手上像抹了一层猪油似得闪闪冒着油光。陶姐吃完饭,胡乱地喝了两口凉水。如同一头母牛吃完干巴巴的草料后,也要吮上几口水,减轻胃的负担,以备反刍是更加顺畅些,或许也可增加几分饱意。
看这架势,陶姐工作起来也是雷厉风行的,这就给我们分配工作了:今天有一群退休的老干部到我们公园进行一个定向越野的比赛,你们的任务就是到指定地点去等他们到你们那签到。比赛结束之后我会打电话通知你们下来,还回到这里来领工资。我被陶姐分配在5号点。陶姐说,她最不放心的就是5号点,那里太偏僻了。看来凭我的长相还是一个值得托付的重任的人咯。
陶姐开车送了我们一程,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小路口将我放下,一再叮嘱,只能沿着石子小路走,看到公路也不能走,一直到走到一个亭子那里。我问,大概要走多久啊?陶姐说,那要看你怎么走了,大概二十几分钟吧。于是我转身走向那个路口。刚迈出没两步。陶姐又补充道,你到亭子那里,要来回走动一下,不然手机会打不通的……我忽然感觉有一种被发配到西北大漠放骆驼的感觉。
一闯进这条小路,便是密密的竹林。没走进去几步,我已经与外面那个世界隔离了……
我像外面那个垂暮的老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在眼角挤下一滴浑浊的泪。却又在这个世界里柔软的降生,只是眼窝里依然湿润着,却闪烁出了光泽,重新去审视并选择即将要走的人生道路。
穿过郁郁的竹林,一只飞虫坠落在我的眼里,我用力地眨巴眨巴眼睛,挤出几抹液体才不再难受。
这条路似乎从没有人走过,它不属于任何人,然而它即将属于我。
刚走了几分钟,就发现前面没路了,坍圮下来的山石满满的堆积在只容得下半只脚的路上,我不得不从斜坡下绕过去。其实这也亦如我们的人生。在这个亘古荒绝的星球上,在这个纷繁庞杂的世界上,能够有幸获得生命,并侥幸地活上一把就应该“哭天抢地”了吧。每个人都在自己那条窄小的路上踽踽而行,然而这条路并不是畅通无阻的,说不定在哪个地方就有块拦路石,你无力与之对抗,于是我绕道而行。
刚绕过那摊山石,就被无数的飞虫裹住了身体,很显然他们对你构不成伤害,也不会从你那攫取去什么。但它们就这样包围着你。就好像每一人,你从来不能一个人活着,一个人去走完你的人生道路。你的四周会“尾随”着很多人。就如同这些飞虫,你赶不跑,也捉不住,在空气中胡乱地抓上几把,发现抓住的还是空气。显然这些家伙是要陪你一条道走到黑了。那么我不厌烦你们,咱们交个朋友吧。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新闻啊?我给你讲个笑话听听吧。
虽然有了这些“玩伴”,这旅程似乎也有了些许乐趣,但注定你仍是孤独的,因为走这条路的只能是你自己,他们不过是些在胡乱摆弄风骚的游魂野鬼罢了。他们甚至还无时无刻不在喧闹着,告诉你很多很多看似真理的真理,引诱你遵从着他们的那一套。然后让你也忽然地长出了翅膀,同他们在空中一起胡乱地舞动。但无论如何这抉择是要你自己做的。
沿路的景致是参差的。这里堆着些嶙峋的怪石;那里陈列着些枯枝烂叶;这里有几棵嫩草的新芽;那里充斥着花丛的幽香……这些风景会让你驻足,会令你流连……有时也会使你受伤。说不定哪块石头后面埋伏了一只野兽,哪些烂叶里藏着吸人血的虫子,然而花丛才是最危险的。当我正在欣喜,在这条崎岖的山路上还会有纯洁的小白花手拉手排成排地陪伴我,甚至我想低头亲吻她们可爱的脸颊。却被如雷的“嗡嗡”声麻痹了神经。定睛看来,那是一只只足有巴掌大的马蜂,像孕妇一样提着浑圆饱满的肚子,并在空中不断挥舞那尾部的尖刺。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避开,然后飞也似地逃开了。回头想来,但凡是,美好的东西,都好像是已经“名花有主”了,美好的东西也确是不易得到的。有些东西也是只可远观罢了。就如同人一样,伤自己最深的往往是自己最爱的人,这种痛可以刻骨铭心。它似马蜂一样刺穿你的皮肉给你种下爱的蛊,还要在你的血肉里留下那根黑色的倒刺,然后骄傲地死去……如果你已经不会爱了,那么那爱的蛊,那倒刺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袭入你的梦乡,使你辗转难眠。如果你还会爱,那么你的痛苦将是双重的,你还会为她的死亡而自责。所以,如果你是只马蜂,请别爱我,我只爱云端那轻盈的云雀。
已经远远近近地看到了那个亭子。于是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就抵达了目的地。可见人一旦有了目标,有了看得见的目标,办事效率就会明显提高。最怕是漫无目的的冰冷的恐惧……
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又学着老先生的模样,来回踱了两圈。想来那些老人家爬到这也还是要花不少时间的。但这段悠长的时间,我该怎样去打发呢?我在长石凳上铺了层纸坐了下来,再一抬头,正遇到对面那座山峰的顶端。显然我是在仰视它。我想那么当我低头的时候,是不是像伊斯兰教徒朝拜麦加一样“虔诚”呢?
很显然,我是喜欢孤独,但不甘寂寞的。
于是找了一条小路,继续朝山顶爬去。这时的路和下面的路已经完全不同了,不再有铺排的石子,只剩下了裸露的岩石,每向上一步都要调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去保持身体的平衡。
再往上走,一根粗大的树干拦住了去路。它已经活了许多年岁了吧。是哪一瞬的雷电击垮了它的挺立的身躯?其实这也无所谓了。它是大地的儿子,即使倒下也将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更何况它的周围不时已经冒出几株树苗,它的躯体不时已经孕育出了菌菇么?
再向上,路上已经看不到裸露的岩石,尽是去冬还未被腐败的秋叶。有的干巴巴的,踩上去呀呀作响,有的是潮湿的,踏着他们时也是默然不语。我想起,我曾把对谁的记忆当作那翩跹的秋叶,它就如这万千落叶中的一页,如今的我到哪里去找寻?又怎样去珍藏呢?泰戈尔说:“死则美如秋叶”那么让她淡淡地来,让她好好地去吧……
沿着这条路向上攀爬,中间穿过三次盘山公路,带着满身的汗水和中途被藤蔓拉出的三道口子,以及些许的兴奋,我站在了山顶。视野并不开阔,四周仍有连绵的山脉拥在接天的怀抱里,遮掩着我的视线。只是对面那座山已经沉睡在了我的脚下。
几年前的我正站在稻田里插秧,几个月前的我正开车在县城溜达,几天前的我正在学校的操场上跑步,现在我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这意义就是,再过几年,我会想几年前的这一刻的这个我站在这里。也会忽然的珍惜,恐怕这辈子中这样的经历也就只能有这么一次而已。一旦离开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的复制。就如同“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这山顶的意义似乎也仅限于此了。这里并不适合作长久的逗留,也不用骄傲地插上鲜艳的五星红旗,再者我还是有任务在身的。于是匆匆地下山去了——下山的路确实比上山的路难走。我像只上树的老猫,哧溜哧溜地半走半滑地下来了。真恨自己没长出锋利的爪子,没有了那根保持平衡的尾巴……
亭子里什么都没变,只是我铺在石凳上的那张纸被吹落在了地面。
又坐了一会,从半山腰的树丛中出现了两个人,她们渐渐向这靠近过来。我站起来向她们打招呼,她们微笑地走进了亭子,放下肩上的口袋,也坐在了石凳上。如果我猜得没错,她们两应该是婆媳关系,于是我们也就攀谈起来。她们很惊奇,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我向她们解释了一番。然后我也惊奇,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这里。这才得知,她们是来山上采药的。如此我便更加好奇了,甚至又有了几分的兴奋。媳妇正在吃一根“青草”,嚼得津津有味。我寻问这是个啥东西,她不无骄傲地告诉我,这叫党参,可以用来补气,我们是采了回去炒着吃的,生吃的话,也很清甜的。我立马投去崇敬添点羡慕的眼光。婆婆似乎看出了我的眼神,已经从蛇皮袋里抽出一根递到我的手里。我学着媳妇的样子,也嚼了起来,果然是甘甜可口,还弥散着淡淡的药香。媳妇说,你在这没事,也可以采啊。婆婆立即反对,别让他去,他不认识的,会吃坏身体。我马上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讲了几句闲话。她们起身拍了拍屁股,又继续向山上爬去。还念叨着:“再多采一些回去搁点油炒着吃哦……”
我低头看到媳妇坐过的地方,有几只死去的蚂蚁,显然这是刚才被她一屁股压死的。然而惊奇的是,当其他蚂蚁用触角在这尸体上撩拨两下,它们有打起精神,活动开来。就好像一个装睡的人,被别人“搁肢”了,然后不由失声地笑了。
再一抬头,她们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想她们是不是天上下来采药的仙女,来无影,去无踪啊!只是有点失望,仙女的模样也不过如此嘛。
陶姐打来电话说,今天的比赛取消了,那些老人家根本没有力气爬到那些地方去,让我直接下去领工资吧……
于是我也站起来拍拍屁股下山去了。我想,年轻真好啊!真应该趁着年轻多做一些以后再也做不了的事,等到七老八十了,恐怕只能有心无力,望洋兴叹了。
我在想,即使每一次的所谓的经历,都会被我描摹很是充实。但我一直在想,我会不会愿意和谁一起去有这样的经历,谁又愿意和我去有这样的经历?或许,即使你站在我的身边,你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会知道你的所思所想吗?我不知道怎样去回答,所以我选择逃离这样的牵绊。所以,一直的都习惯了一个人……
晚上,刚出图书馆的大门,再一次被那高悬的月牵住了视线,皎洁的月华使屋顶的瓦片闪耀出琉璃的光泽。我在操场跑了几圈,躺在草坪上,凝视着这轮月,她缓缓地漫着步,细腻地升向高空。周身没有半点云彩。联想不到“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感觉。只是忽然这样澄澈的夜空中挂着这么一轮澄澈的月。使我担心她会不会陨落下来。而且似乎我越是凝视着她,她便离我越近……
在回宿舍的路上经过扬哥命名的池塘——“一暮半霞”。我禁不住盘腿坐下,静静地与这轮明月多说上几句话。这里是一小片洼地,音乐台的几扇墙壁延展出的线条恰好与不远处山脉的脊背重复,以此仿似给我孤立出一个小小的天地,而这天地里只有我与这月的软侬细语。
我多想就这样盘坐着,去亲吻池塘里水草的呼吸,去聆听花草树木的生长,去抚摸那潺潺流淌的月光。
不去想,学习的意义是什么?工作的意义是什么?人生的意义是什么?生活的意义又是什么?
不去想是应该不能因为学习而学习,不能因为工作而工作,不能因为生活而生活。还是应该因为学习而学习,因为工作而工作,因为生活而生活。
不去想“生我何用?不能欢笑!”
不去想“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就好像一碗缱绻的水,就其中千般滋味
别问这滋味,不问你是谁?
只是沉醉!
别问我是谁?
只是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