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蒿草
蒿为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有青、白两种,我国各地河岸沙砾地带均有野生。我的家乡在鲁西北,地处黄河故道,是沙地,更是随处都能见到蒿草。
“三月里茵陈,五月里蒿,到了八月当柴烧”。
初春三月的嫩蒿可入药,中药学上叫茵陈,味苦,入脾、胃、肝、胆经,有除湿、退黄的功效,主治黄胆。灾荒年农民常作食物用,拌面蒸之调以葱蒜是常见的吃法,可以充饥,还可以预防肝炎。它是伴我度过童年的野菜之一。
到了盛夏五月,不管青蒿、白蒿,人们都称之为蒿子,其中稍嫩者可喂牛羊。《诗·小雅·鹿鸣》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可见它也是鹿的食物。我少年时代给牛割草时,几乎每筐都少不了嫩蒿。有时偷懒,不好好割草,只顾给伙伴们讲《三侠剑》了,到了天黑,草筐不满,只好赶忙把遍地都是的蒿子作为割刈对象。一会儿,筐满了,再在表面上放上几把精草,这样回家就可以免遭训斥了。本人“(天)黑了忙”的雅号就是由此得来的。不过,牛可要挨饿了,因为蒿子多了牛也不爱吃。粗而单调的食物是谁也不爱吃的。
到了深秋八月,有的蒿子可以长到一人多高,是故乡人做钣用的主要柴草之一。其未枯黄者,可拧成粗绳,俗称“火绳”,是妇女做钣、老农抽烟的火种;点燃后挂在屋里,还可以驱蚊虫。
蒿子虽是多年生,有很强的生命力,但勤快人的庄稼地里却并不多见。蒿子专在懒人地里捣乱。
蒿子到处都能生长,树林里、道路边、宅前屋后都能见到。蒿子一多,给人以荒古的感觉,让人好像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在这环境里活动的农民也更显得古朴了。古朴的蒿草简直就是我古朴的乡亲们的象征,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虽吃粗茶淡钣,穿破衣烂袄,精神也是愉悦的,三九严寒它让人觉得温暖亲切,三伏酷暑它让人感到凉爽宜人。
当兵了,工作了,接触的人也多了,每遇到苦恼事,就想回到那古朴的环境里去。文革初期,我这个小小的文化馆馆长也被打成了“黑帮”,由于想到最后的结果可能是被遣返到遍地蒿草的故乡,将要永远生活在古朴的乡亲们中间了,什么悲观,孤独,根本无从萌生,心里反倒是甜丝丝的,脑子里反而充满了种种美好的憧憬。
后来,党风的不正,社会风气的败坏,人心的“不古”,群众的信仰危机,理论的不能自
圆其说,思想工作的不能折服人,社会科学领域的胶柱鼓瑟,新闻报导上的遮遮掩掩,官场
的钩心斗角,民意的被强奸,罪恶行径的不能被制约,法律权威的不能确立,人们的言不由
衷,凡此种种,使我这个进入“知天命”之年的人烦恼透了,只想回去,回到乡下去,回到遍
地是蒿草的环境里去。
现在我明白了:我想超脱,我想返朴归真。这种心情与日俱增,有时闻到某些化妆品发出的嫩蒿子味儿,也马上就有一种超然的感觉,似乎回到了美好的童年。
我有一个幻想,退休后在故乡建一座柴门小院儿,小院儿大门口的楣额上刻上“蒿里居”三个字,以示对故乡的热爱,对故乡人的深情,对愉快童年的留恋。
人世太龌龊,烦恼何其多,回到蒿里去,我亦草一棵。返朴归真好,自然状态最快活。
写于一九九0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