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酒还得从他在部队当兵那时候说起。
1969年春,为响应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学工学农”。父亲十八岁不到就被送去参军了。那时怀化还没开通火车,父亲的新兵连从榆树湾坐汽车到邵阳,后经广西,最后到达河南宜阳。
父亲那会是广州军区43军,一二七师,三七九团,步兵三连四班的班长。父亲所在的那个连,是红军三七九团的一个步兵连,林彪曾任过连长,这个连打过很多胜仗,又称红二连。因此父亲的这支部队也被誉为钢铁部队。
父亲在部队养了一年马,搞过一年的生产,之后再在河南宜阳修建百草坡营房。父亲当过副班长、班长、指导员。父亲曾在团里记过两次三等功,连里九次和班里五次嘉奖。父亲于1977年退伍。
父亲说行军是最苦的,最多一天行军90多里,每天父亲的脚都被磨上好几个血泡,晚上到达宿营地,卫生员就用马尾巴的针毛将血泡一一刺破,真叫人受不了。八年的部队生涯中,父亲有很多苦涩和美好的回忆,唯有酒最好.
第一次是和战友偷喝五加啤酒,父亲说很难喝。
第二次是和战友偷喝葡萄酒,父亲感觉也不太好。
第三次是白酒,父亲认为,是找对口了。从此父亲爱酒,像是干柴一下子碰到了烈火,“嘭”的一声,马上烈焰腾腾。那时父亲比较喜欢烈性白酒,北京二锅头,还非要高度的,是真正的烧刀子!
父亲是很能喝的,我不知道他到底可以喝多少。父亲说酒是个好东西,天下男人,没几个不喜欢的。要喝才来劲。感情深,一口闷,喝得就是那个粗犷劲,一张长长的桌子上摆着一溜的大碗,端起一旁的大酒坛,哗啦啦地给每个碗倒满了酒,到处泼洒,也毫不痛惜。父亲说一盅小酒,舔来舔去,湿不了个嘴唇,那不是大丈夫所为。煮酒论英雄,三杯两碗,撞出火花,撞出真情,如曹操横槊赋诗,李白醉吟《将进酒》,那自然是英雄的境界了。
父亲退伍后,先是在怀化汽车修配厂担任职务,后因个体企业的异军突起,国营企业不断解体,父亲也难逃此命运,下了岗。因为父亲是党员,之后父亲就一直在农村,做了一名农村基层工作者。
父亲作为一名农村基层工作者也很不容易,客人来了要陪酒和敬酒;难事、恼火事,也都是在酒桌上解决的。为了客人喝的尽兴,总是沉着应战,一到家就吐,也不知道醉过好多次。每次醉了仙了,父亲倒好,可母亲就遭殃了,打扫房间不算,还要通宵达旦守侯在床边,所以次日定会唠叨父亲,经常叫父亲“酒鬼”。
在农村,酒只会越请越有,喜悦只会越来越多,运气只会越来越好。过年过节,清明扫坟,竖屋上梁,生儿娶媳嫁女做寿,像在这样的日子里,父亲总是活动的主角;一群妇女们在厨房里置办酒菜,一帮戏班子早已乐翻了天,兴高采烈,笑语欢歌不绝,酒香从屋里源源不断地溢出,弥散开去。9X2帝国网站管理系统
如今,父亲年纪越来越大了,不再喝刀子。他喝上了本地的烧酒,偶尔也喝些不知名的瓶子酒。
烧酒有相当严格的要求,即小锅小灶小曲烤小酒,蒸锅天锅木甑出好酒。有好井水才能酿出好酒;烧火自然要用上好的干柴,火候要恰到好处;使用的器具则是有讲究的,所用的甑子是用老树原木挖空而成。烤酒时,甑子的中上部留一小孔插上细竹管,是为了出酒。锅底加热时,酒气上升遇冷凝聚为酒,落入酿中的接酒器中,再通过出酒槽流出,酒就成了。先出者度数高,酒劲大;随着蒸烤时间的推移,酒度渐次降低,越后者味越淡,香愈散。
上次到家中看望父亲,给父亲带了两瓶紫坛酒鬼酒。酒鬼酒是传承湘西悠久的民间传统工艺,依托湘西独特的自然地理环境和地域文化资源,独创中国白酒"馥郁香型"白酒。
父亲一看“酒鬼”二字就来劲,马上放下手中的报纸,从沙发上弹起来。并扬起大拇指,这名好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父亲冲我一笑的那股可爱劲好似从前,接着他又点上了一支香烟,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都大了,我也老了,我也成“老酒鬼”了哦。
此时,往事随烟雾,袅绕过父亲花白头发,腾向童年的时空,只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晚都会用花生米和几样简单的家常菜下酒,那时经常会有善喝酒的朋友到我家来串门。父亲是最可爱,只要他在场,大高个子往起一站,一晃,一开口,一举杯,是整张桌的人都会跟上群情振奋,还划拳对酒,边喝酒边论事。一场酒局下来,至少要花费两三个钟头。父亲完全可以去做山寨酒寨主!现在想来,酒鬼这个别称,对父亲而言是如此之妥啊。
酒鬼酒都在家三天了,父亲也不拿出来喝,可能是舍不得喝吧。直到母亲开了口。父亲才把酒捧上桌。父亲说酒鬼酒是上品好酒。好酒一定要用来品,随便喝掉,我们不能随意糟蹋。
父亲没有急于倒酒。而是先观其瓶。酒鬼酒酒瓶之精美,独具审美意蕴,如一件艺术品,赏之不尽,常有新意。接着,父亲隔瓶嗅香,好酒的醇香包装是掩不住的,像古人说的透瓶香,淡淡的酒香,一股一股飘来,深呼吸一口,慢慢吐出,细细回味。
父亲说这酒,有了年头,打开瓶盖,的确,满屋弥漫着酒香,闻着就醉啊。真是天上的神仙水,地上最纯粹最甜美最彻底的酒!好酒!好酒,最终还是要喝的嘛,望梅固然可以止渴,终究不如吃梅解瘾。 此刻,我迫不及待了,忙催着父亲倒酒,父亲把酒倒进杯里,酒滴挂在杯壁,如露似珠。倒酒时,酒液如瀑,丝丝飞泻。接着父亲端起酒杯,放在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一道久违的笑从眼角的皱榻间铺展开来。顿时,哄堂大笑。
时光稀释了许多东西,时光也凝固了许多东西。真没有想到父亲还这么会品酒?那次我和父亲就这样对坐着,父女俩拉着家常,尽情地着喝着酒鬼,一杯又一杯,却没有丝毫的醉意,品味着它深长悠悠的韵味,至今回想起来依然是余香满口,肺腑畅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