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题记
下半夜的不知什么时候,我忽的被可怖的噩梦惊醒,余后还很有些惴恐,遍身也全汗湿了。近时睡觉到下半夜总浑身出汗,天气本是很冷寒,至于晚间写字都不能安坐。但这时被褥里却难受,爬起来走一走,汗消了,重又觉着冷起来,于是又钻回去。躺下了却不能就睡,念想里还在猜想着何以出夜汗,或是这噩梦的缘故罢,梦中我就是在拼力奔逃,然而终于不能确证。而迷糊中又坠入眠睡,坠入了梦中。
梦境是转在了一间昏暗的卧房里,依稀只看到一架书架,书架旁边的桌椅,壁上还挂着一柄剑。此外是卧榻以及老者以及家人,全部被罩在昏昏的油灯光影里。醉中的老者被家人搀到床铺上,不多时候家人就都出去,油灯也即被吹熄。
然而我的眼前现出一片如月光,但我又知道不是夜里,这光皎白,明亮,似乎非人间所有,但使我看得分外清明。而我看就到老者的梦境。
眼力所及,全是军旅的营帐,层层的铺排到灰色里,延伸到无量远方。四下里很喧闹,操练的阵叫、铁器的撞击、号角声、马蹄声、还有炊兵们的叫嚷、以及牛的将死的哀嗥,全然混杂着,但各各的又很分明。道道的烟气也跟着飘摇起来,似乎满携肉香,贯穿进每一个营帐里,每一个将士的口鼻间。
饭间的扰攘很热烈,忽然间却静了下来,似乎是有歌声。细听时,突兀的就有几阵弦音骤起,急急的滑过空气,又连带着紧凑的鼓敲,是战歌。兵士们都肃然,然而很振愤。俄而,歌音却渐缓了,听着有些苍凉、悲壮,使人们都念起现在外乡,而思乡的情绪郁起。然而不等这情绪蔓延,又是一阵骤急的弦音,带着后面昂扬的调子,让将士们又精神振奋起来。
激昂的战歌之后,是集结的号角,将士们都被牵引起来,整个的军营颤动了,无量数的人影在行进,漫天的烟尘下,是队队严整的阵列。恢宏的队列上面,是枪戟林;根根的直指上穹,而密密匝匝的延进天际的苍茫秋气里。其间或前后左右又有旌旗翻飞,呜呼作响;此外,这广袤中所有的就是肃杀。
一阵促疾的铁蹄由远而近,为首的是前梦中的老者,此时却正当年壮,风发意气,却又神色肃凛。后面紧跟着的是一队副将,也是个个虎虎生风。他们沿着队列的最前空地飞驰,群情都激昂起来,一浪接一浪的战叫,伴以枪戟击地的阵响……
然而他倏忽的就跃马飞入敌阵里,上下奔突,手中强弩,霹雳弦惊,而箭箭了无虚发。两军已在厮杀,都分不清敌我,只是漫天惨叫,遍野哀嚎。其间血和铁、火焰和烟,上下四围遍处交错;大战场中,又满是尸骸与战者、恢复和报仇……
敌军全数溃败,他挥师长驰,直取敌首,驱逐于塞外。从此收复半壁河山,了却君王天下事。班师归来,百姓夹道迎接,看他昂然立于马上,英气勃发,已而群起欢呼,颂扬盖世功名……
听不见的欢呼声中,非人间所有的白光消失了,代之以黑沉沉的夜。暗中一阵窸窣声响,紧接着油灯被点亮,一粒深黄色火,闪闪的飘摇于暗夜中间。老者蹒跚着踱到墙前,举两手伸向挂剑,抖抖索索的将它取下。他似乎很费了许多力气,而后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他半佝着头,几缕花白的头发从耳后散落下来,模样像是在沉思,又似乎怀念当年,也或许正在记忆着我所看见的梦境。
但他终于猛然的抬起手,似乎拼尽了平生气力,握着剑柄一抽,锵的声响后是一片寒芒,幽幽的满布了整间房子,那粒如豆的黄火也消失不见,慢慢的,剑气晃荡起来,使我眼前像是充满了浩淼烟波,这烟波穿透房墙,去到不知哪里。
2月22日
肖 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