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从上海回到学校,学校的造反气氛方兴未艾,没法上课。我们这一群串联归来的“战友”一合计,决定“沿着红军的脚步”长征去!我们各自回到家里准备干粮(炒米粉)、行李(棉被),约定时间从汉囗出发,先步行去韶山。临行前,妈妈给我人民币十元作伙食费。爸爸告诉我:如果步行,就得买双大一码的鞋,以防脚趾挤压磨破。我看看脚上的鞋子正合脚,舍不得花钱买新鞋,就信心满满地出发了。“长征”出发时间是1967年元月份,冬天,早上下起了麻麻雨。我们排队前行路过长江大桥。守桥的战士顶风冒雨站在桥头堡外守护着,我们调皮地向他敬礼,他心无旁骛坚守岗位,并没有理睬我们这一队人。从武汉至长沙约400公里,我们步行每小时走5公里,每天走40公里,约十天时间到达长沙。
出武汉第一站先到贺胜桥,那可是北伐时期叶挺将军打败吴佩孚的地方。联想起“勇夺泸定桥”的电影场景,我们豪情满怀,引亢高歌:“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我们继续前行,天上洋洋洒洒下起雪来,好一幅雪花漫天飞舞的美妙景色!
再往前,就该爬山过蒲圻、去咸宁了。那山上长满竹子,冰雪将每一根竹子、每一片竹叶、每一朵野花都包裹起来,似玉树琼花,整个世界一片银白,放眼望去,朦朦胧胧犹如海市蜃楼。我恍入仙境,真是无比惬意!虽然一路上的景色仙味十足,但那路可不好走啊,我们算是尝到红军爬雪山的艰难了。
天色已晚,我们找到山上的一个小学住下来。小学放假了,只有一位女老师留守。我们一行,男生安排住教室,女生就住在女老师宿舍里。所谓宿舍也是女老师办公室。晚上,女老师为我们烧起火盆、点亮柴油灯,讲起她的故事。女老师的家也在大城市(现在记不得是哪个城市了),她师范毕业后响应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来到这个穷山村小学任教,虽然艰苦,仍乐在其中。听了她的讲述,我油然而生敬意,但我不会当老师,也不会来这样的穷乡僻壤,我希望到新疆去,因为“新疆是个好地方”。
我们出湖北进入湖南湘西了。一连几天走路,我的脚上打满了血泡,但我仍然坚强乐观:“问你长征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问你步行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旁边走过一队军事学院的学生,也是去长征的,统一穿着没有领徽的军装,戴着没有红五星的军帽,步调一致,歌声嘹亮,令我注目凝视。比起他们来,我们就是一个游击队、杂牌军,穿的是妈妈做的带着补丁的土布棉祆,背着家里用的褪了颜色的牡丹花棉被,真惭愧!可转念一想,老红军不也是这样装备吗?越穷越革命,"于是就反抗,就斗争,就干社会主义!“心释然了,脚下也有劲了!
步行中最难解决的问题是上厕所。湖北境内农田边还有个用来积肥的臭粪坑,半遮半掩也能解决问题,可到了湘西就找不到地方了!男生说上厕所统称everywhere,到处都行,可苦了我们女生了。怎么办?找路边农家解决内急吧!怯怯生地敲开一户农家,农家大嫂把我引进一间房屋,打开门一看,是厨房,灶台顶上挂着腊肉呢,大概湖南腊肉就是这样用烟熏的吧?我问厠所呢?大嫂往前一指,前面是猪圈,就是在厨房的另一头挖一个大坑,铺上木板隔着,猪在上面养,猪粪掉到坑里,以后用作肥料种庄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厕所,不由得惊叹农民的智慧:只有我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终于到了接待站,地名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是少数民族地区,据说是革命根据地,有许多老革命者在此地遇难,这地方土匪也多,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警告我们不要单独外出,说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土匪也猖獗了。我毛骨悚然,哪敢轻举妄动!但是脚上的血泡要解决呀!接待员告诉我要用针把血泡挑破放血。我想那得消毒啊,于是跟同行的女同学一起去找医务室的赤脚医生,找他要点酒精棉球。年青的男赤脚医生看到我们要棉球,竟意味深长地说:“我不能给你们棉球,那是用来救治伤口的,你们的问题找个小卖部买点卫生纸就可以了!“我们的脸顿时一片羞红,转身就跑,他以为我们是解决生理周期问题呢!无奈,回来只好用针放在灯上烧一下,穿上自己的头发,再穿过血泡放血水,尽管疼也要治啊,还有一半的路要走呢!
脚越来越疼了,真后悔没听爸爸的话!同行女同学真的来例假了。我们步履蹒跚,几天不敢喝水。睡眠不好,饭菜难吃,我的扁桃体又发炎了。同行的男生也都疲惫不堪,帮不了我们,走路的速度象乌龟爬行。男生走得快点,很快与我们拉开了距离,他们说先去接待站等我们。这一天得走80公里到金井,因为中途再没有接待站了,到了金井就离长沙不远了!我们两位女生掉队了,我病了,那一位来例假,腿根部磨破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几乎是寸步难行!天气渐晚,我们还有一半的路要走,要努力、要坚强啊!同行女友声泪俱下,我要鼓励她啊,我唱首歌吧:“抬头望见百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唱着唱着,眼泪也掉下来了;我们哪是想念毛泽东啊,我们想家想妈妈了!
晚上十点了,黑不见天,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我们两个还在蹒跚!离金井还有八公里路要走啊!女同学哭起来了!后面有一辆卡车亮着灯开过来了,女同学举起了右手求救。车停下来,师傅打开车门请我们坐进驾驶台,问我们去哪里?我们说到金井就行了。师傅说:“去金井还会再去长沙吧?我带你们去长沙!“就这样,我们两人到了长沙,住进了那位师傅的宿舍,吃了近十天来最可口的鸡蛋面条!师傅告诉我们:湖南省革委会下过指示,如果遇见串联学生出了问题一定要救助,就这样,我们顺利到达长沙,同行男生还在金井,我们跟他们失去了联络。
美美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我和同行女友悄悄离开那位师傅的宿舍,往湖南省串联学生接待站走去。我们不辞而别不是不礼貌,只是怕再麻烦那位好心的师傅,他跑长途一定很辛苦,该好好休息了。我们走上长沙市中心大道,顺着指示牌指点的方问走,刚走到长沙市人民政府对面,我突然觉得心痛、头晕,眼冒金星,站立不住。我大声叫喊同学:“快扶扶我!“话音未落,我己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市政府的门房旁边。原来是我的同学见我晕倒,不知所措,只有大哭,惊动了门房值班人员。他们跑来将我扶起,让我坐在自己的行李上。发现我醒了,值班人员请示领导后用小轿车送我俩去接待站,并交待接待人员照顾病号学生(我),不用排队直接安排住处。我们两人被安排到总工会接待点,那可是串联学生最好的住处哦!这是我第一次坐小轿车,而且是市里最高领导的车子,谁能享此殊荣?哼,唯有本姑娘!
同行的队友找不到我俩,到处贴条子打听,最后才在接待站找到我们。他们到长沙比我们晚八小时,安排的住处是打地铺,我算是因病得福吧!经接待站医生诊断,我是严重营养不良,低血糖、低血压再加上扁桃体发炎才导致昏厥,需静养。于是同学们跑去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橘子洲头,只有我孤独地躺在床上养病。一个星期后,我单独去了韶山,步行去的,走了两天,而同学们只用一天就走到韶山,提前为我找好住所了。终于到达此次长征的目的地,我的兴奋和激动不言而喻,此前吃的那些苦觉得都值了。
从韶山返回长沙后,我们这群"战友”合计一下,大家一致认为:还要继续长征,步行去井岗山;不过还得暂时修整一下,一是要调整心态,坚定信心,二是要增加补给,我们手上的钱花光了。我虽然带的钱较多,但我们实行的是共产主义,有福同享,别的同学可没有钱啊。口袋无粮心里老慌,总是找接待站借钱也不是办法,我们的身体也很疲惫,倒不如回家去修整修整。这时北京传来“学生暂停串联”的消息,于是我们这次长征就告一段落,等过完春节后再步行去井岗山吧!
等到年后返校,学校开始复课闹革命,我们的井岗山之行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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