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德拉说,“人的一生注定扎根于前十年中”,故乡的物事总是难忘。1967年9月,我出生在鲁西南成武县东鱼河北岸的徐官庄村,隶属于白浮屠镇。我是7岁时随父母离开,搬到东鱼河南岸居住。徐官庄村有乾隆年间建的巍峨的刘氏节孝牌坊,上有圣旨牌。我小的时候,曾攀爬到石狮头上,再往上,就再也找不到路径。破四旧后期砸牌坊,我亲眼看到人们沿着底座刨下去一人多深,拴上大绳让好几头牛拉,牌坊照样纹丝不动。既然怎么也弄不倒,上级又吩咐将雕刻的人物脸孔全凿烂。而今,就是这损毁的古牌坊,也被省政府列为了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不仅是牌坊,我们村还有名人。《白浮屠镇志》上说,“徐官庄村是一个有深厚历史文化内涵的名村,人才辈出,清代有秀才、贡生等30多人,九品以上职官3人。”
1861年,长枪会首领、徐官庄村人张良遂在家乡聚众千余起义,响应活动在鲁西南的捻军,清军统帅僧格林沁从济宁亲率大军来剿,攻破圩寨,擒获起义军数百人,张良遂不知所踪。被俘的人全部杀掉,埋在徐官庄村西大坑中,连牌坊北的深井,死人都填平了井口。(后来,“国之柱石”、统帅节制直、鲁、豫、鄂、皖五省兵马的僧格林沁,1865年5月,被杀死在鲁西南的麦田里。)
徐官庄村人徐正举,曾任党组织丰县五区区长,1947年阴历12月,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叛变)到刘杨集开展群众工作,被叛变者出卖,国民党的人四处围上来,他拼命突围,因刚下大雪,分不清道路,掉进丈余深的壕沟,打完最后一颗子弹,被捕获,遇害时28岁。其子和我父亲同龄,二人交厚,因是烈属子弟,被分配到县城工作,我见过他多次,算是我大爷。
我们村除了能武的,善文的也不少,乾隆年间的徐思信,一生行医,广有资财,县城东的石桥,是他独力捐修,当时影响很大。他的二儿子徐檀是秀才,是当地著名诗人,曾隐居巨野金山多年,著有《紫岩诗草》等,后遗失,有三首载于道光版《成武县志》,以《城外西浦》最为著名,为多家诗集转载,其诗云:
夕阳淡淡照滩沙,一曲长流抱郭斜。
回首渔人听棹外,鸬鹚飞下白芦花。
西浦就是现今成武县城西北的文亭湖,面积跟当年比不知缩小了多少倍,乾隆年间的西浦还有渔人,还有鸬鹚,现在是再也见不到了。
徐桓是徐檀的弟弟,平生著有《东村诗集》《眉石诗草》《芸窗试贴》诗集三部,也已散逸,有诗九首存世,文一篇。试看他的一首《西浦晚眺》:
向晚乘舟好,凉风动蓑衣。
蓼疏迷浅渚,波远淡斜晖。
星迥寥天阔,云高雁影飞。
孤村渔火暗,且待月明归。
再有《登文亭》:
百尺高台倚夕曛,遥天远水共氤氲。
汉家翠跸曾经处,不见当年五色云。
徐桓在家排行老三,两兄弟都写西浦,二哥的诗要好些,看来这里是他们常来之地,富家子弟,有这个时间郊游。徐檀的子孙有当过知县的,徐桓的孙子徐履视,也是知名的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