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
这是《诗经·国风·召南》中的一首小诗。我在读到《毛诗序》和南宋理学大家朱熹的注解时,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对诗经所产生的那个时代的媵妾身份的女人的同情。《毛诗序》注云:
《小星》,惠及下也。夫人无妬忌之行,惠及贱妾,进御于君,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
朱熹注云:
南国夫人承后妃之化,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其众妾美之如此。盖众妾进御于君,不敢当夕,见星而往,见星而还,故因此所见以起兴,其于义无所取,特取“在东”“在公”两字之相应耳。遂言其所以如此者,由其所赋之分不同于贵者,是以深以得御于君为夫人之惠,而不敢致怨于来往之勤也。
按照这两个注解的观点,此诗是对周王后妃以及南国夫人的赞美。需要说明的是,此处的“南国”是指“在南方的国家”,是多个而不是一个。
夫人是国君的正妻,是其后宫的当家人,也是众妾的女主人,在很大程度上掌握着众妾的命运。这不,众妾连陪侍男主人的机会也得靠女主人的恩赐。只有夫人能不妒忌,才能以惠其下,众妾才能进御于君。而且,这些妾们即使有幸得到夫人的恩准而进御于君,也不敢当夕,必定是见星而往,见星而还,也就是匆匆而去、完事即回,纯粹满足一下男主人的欲望,或美其名曰“多一次做母亲”的机会。
古代社会的媵妾,身为有地位有身份的男人的“女人”,大多是被廉价买来,或者甚至是作为陪嫁品由女主人从娘家带来。她们的作用也不外乎两个,其一是作为男主人传宗接代(或泄欲)的工具,另一是服侍女主人、听从使唤的女仆,其地位非常低下,即便是受到男主人招幸而生下的亲儿子亲女儿,也是她的主人。《红楼梦》中的赵姨娘就是这样的女人,她的亲生女儿探春、贾环是贾家的血脉,被视为贾家的姑娘公子,自然也具有是她主人的身份。第二十回,贾环在贾宝玉处玩耍闯祸,被宝玉训斥,哭着回到母亲身边,赵姨娘教育儿子时可巧被路过的凤姐听到。凤姐便隔窗把赵姨娘给损了一通,还特别提醒她说:“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第五十五回,王熙凤生病,探春和李纨暂代管事,赵姨娘忘记了其身份,以为亲生女儿掌事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结果被探春当众羞辱一番,当李纨在旁劝说:“姨娘别生气。也怨不得姑娘,他满心里要拉扯,口里怎么说的出来。”探春赶忙撇清:“我拉扯谁?谁家姑娘们拉扯奴才了?”显然在探春的心目中,赵姨娘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是奴才。
了解了这些之后,对《毛诗序》注解“《小星》,惠及下也”,以及朱熹的注解“能不妒忌以惠其下,故其众妾美之如此”,就不会感到奇怪了。理所当然的,众妾们自然就“知其命有贵贱,能尽其心矣”、“不同于贵者,是以深以得御于君为夫人之惠,而不敢致怨于来往之勤也。”
关于《小星》诗意解释的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观点认为,此诗是对勤劳于王事的各级公职人员的同情和歌颂。此种观点以清代的方玉润评为代表:
夫“肃肃宵征”者,远行不逮,继之以夜也。“夙夜在公”者,勤劳王事也。“命之不同”,则大小臣工之不ー,而朝野劳逸之悬殊也。既知命不同,而仍克尽其心,各安其分,不敢有怨天心,不敢有忽王事,此何如器识乎?借非文王平日用人有方,使之各尽所长,乌能令趋承奉公之士,勤劳而无怨?蜀汉诸葛武侯亦称得人,尝罢李平,废廖立为民。及亮卒,立垂泣日:“吾终为左衽矣!”平闻之,亦发愤死,度后人之不能复用己也。嗟嗟!用人而苟得其平,则虽废弃终身,犹不敢怨,况于役乎?此诗虽以命自委,而循分自安,毫无怒怼词,不失敦厚遗旨,故可风也。
其点评甚为详细。《古诗文网》也赞同此观点,并将上述小诗翻译成下面的现代文字:
小小星辰光朦胧,三个五个闪天东。天还未亮就出征,从早到晚都为公。彼此命运真不同。
小小星辰光幽幽,原来那是参和柳。天还未亮就出征,抛撇香衾与暖裯。命不如人莫怨尤。
持这种观点的学者,还特别旁证侧引,证明诗中的“抱”字为古“抛”字,因此,解释“抱衾与裯”为“抛衾与裯也”。
这种观点可能更容易让现代人接受,因为从字面上看,“肃肃宵征,夙夜在公”最直观的解释就是“披星戴月征(战),早晚都在为公家(勤劳而作)”。
但是,我却以《毛诗序》和朱子的注解为然。
2019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