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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的尴尬风流

  翻开《宋史》,我们会惊奇地发现,上面竟然没有鼎鼎大名的柳永!很奇怪,其实也不怪,历史毕竟是帝王将相的家谱,区区柳永虽然不是一世白衣,但是就凭那点芝麻点大的官还是不足以让史家眨巴一下眼皮的。

  首先来关注一下主人公的基本信息。

  姓名:柳永

  曾用名:柳三变。

  绰号:柳七。

  性别:男。

  最高学历:进士。据说是1034届的。

  职称:不计其数,共同点是不太起眼。

  住址:居无定所,一辈子住的较多的宅子叫青楼。

  在进入正题前还要明确一个问题,我们的主人公说得具体点应该是绰号柳七的柳三变,不是柳永。“柳永”这俩字在他考中进士前根本不存在,风流倜傥的才子从来都是柳三变,柳永只是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去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三变《鹤冲天》

  这首《鹤冲天》作于他第三次或第四次落第之时,是柳七尴尬风流的形象写照。每一次落第都是一个打击,遭受每一次打击之后我们的柳大官人都会很潇洒地走进烟花巷陌去寻他的意中人(不唯一)。但是,每一次的潇洒里都带着难以排遣的遗憾与愤懑,“忍”字心头一把刀啊,可见,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是件多么不情愿的事情。在无试可考的时候,柳大官人就这样一边风流快活地享受生活,一边惦记着自己的功名利禄。

  我们的风流胚子柳大官人早在屡试不中的尴尬到来之前就已经是烟花巷陌的大红人了,歌妓们每每有了新曲都要找他填词,然后方能风行于世。但是,名气太大了未必是好事,“名高盖主”那就近乎于悲哀了。很多迹象表明,在柳大官人第一次大考之前,仁宗先生就拜读过他的大作,但是没有拍案惊奇,而是一脸阴沉。

  我们的柳大官人也确实风流到一定境界了,有词为证:“情渐美。算好把、夕雨朝云相继。便是仙禁春深,御炉香袅,临轩亲试。”真有趣,把皇帝亲试与和妓女调情同日而语,我们看后说他风流,仁宗先生看后不知道会不会气得背过气去。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仁宗先生不喜欢柳大官人。

  柳大官人在民间实在是太火了,“凡有井水饮处,皆歌柳词”——这世上有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竟没有柳词到不了的地方!还有更过分的,当时有一首流行歌曲是这样唱的:“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招,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得柳七面。”这还了得,皇帝的面子竟然比不得柳七!常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仁宗先生岂有不知之理。

  我们的柳大官人大概不知道这些“黑幕”,所以还是显得很没自知之明,考了一次又一次,自然是次次落第。仁宗先生早就对柳三变这仨字过敏了,录取谁最终是要看他的脸色的。

  当然,做官当然不止科举一条途径,还可以找人推荐。少年柳七就曾经有这么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他很想好好把握,但是天公不作美。事情是这样的。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柳三变《望海潮》

  这首《望海潮》想必大家都熟,其中不乏对杭州将军孙何的赞美。柳七就凭借这种近乎谄媚的方式赢得了孙大将军的青睐,奈何,孙大将军还没来得及向上面打小报告就来了个英年早逝,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就是这样一首干谒之作,依然火得一塌糊涂,据说还火到了国外,成为金主完颜亮南侵的注脚,又为柳大官人平添一段身后的罪名。

  屡试不中之后,天真的柳大官人还是没忘了走后门这一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高招。又要考试了,赶紧找个人给自己说好话。这一说就说出了一段相传千古的对白。

  推荐人:*&%#@……(无非是某某人如何有才,溢美之词连篇累牍,省略)

  皇帝:你说的不会是是那个整天忙着填词的柳三变吧?(得非填词柳三变乎?)

  推荐人:皇上真是英明,一猜就中,就是他。(然。)

  皇帝:他不是喜欢浅斟低唱吗?难道还稀罕到我这儿当官?去去去,告诉他到脂粉堆理填他的词去吧。(此人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

  就这样,临放榜前仁宗先生把柳三变的名字给抹了。

  柳大官人听到这事儿,郁闷得想去撞南墙。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在仁宗先生有生之年,他柳三变是甭指望有什么出头之日了。想明白这件事可不见得令人愉快,因为继之而来便是绝望。前途一片黑暗,怎不绝望?

  但是,柳大官人的心态还好,没有因此寻了短见。观念决定心态,这话还真对。你皇上长的是金口,说的话叫口谕,皇上有旨,岂敢不尊?“且去填词”,好,就去填词。从此,柳大官人一头扎进烟花巷陌,名正言顺且振振有词地风流起来。每填一词,落款不再是两个字的“柳七”,也不是三个字的“柳三变”,更不是什么“景庄”“ 耆卿”,而是变成了长长的“奉旨填词柳三变”。仁宗先生的玩笑话让人拿来做了文章,还是调侃文章,恐怕气得不轻。

  柳大官人从此一直把“奉旨填词柳三变”这句潇洒中饱含无奈,自嘲兼嘲皇帝的话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走到哪说到哪,继续他那病态的风流。

  当然,柳大官人的风流是真性情的流露,而不仅仅是对心中愤懑的发泄。他真正把妓女当作了与自己平等的人,给予她们充分的人格尊重,而不是亵渎。但是,他还是放不下功名啊。功名,那可是每一个读书人的初心,也是毕生追求的终极目标。风流中放不下牵挂,最是尴尬。

  宋代科举报名“投牒自进”时无须提供照片,户籍管理上也有很大漏洞,年过半百的柳三变终于以“柳永”的名字了却了自己对功名的牵挂,一举中的。

  柳永若是活在当世,恐怕未必会在“科举”上一条路走到黑,因为现在的读书人早已是“白衣卿相”遍天下,何处不能觅知己呢?

  本文由一首《鹤冲天》说开来,最后还是作一首《鹤冲天》收束全文吧。

  繁华已往,露重秋寒涨。再读旧时文,成新赏。往事遗千载,未改当年模样。无言空怅惘。也去填词,又见丹青屏障。

  白石青瓦,依约烟花旧巷。柳岸晓风飘,波心荡。才子佳人相对,觥筹展,烛光漾。无需论得丧。放眼神州,尽是白衣卿相!

  ——《鹤冲天晨兴怀柳七》

  己丑秋作

  庚子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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