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非常破旧的皮箱,日月的侵蚀、生活的消磨,让原本是枣红色的皮革,已经变成了灰红色,箱子的四角全部塌陷下去,箱子的扣掉,也不知道丢掉了多少年,而且箱子的一侧还留有一处五分钱大小的补丁。在别人的眼里,这只皮箱一定是地地道道,名副其实的破烂,可是,对于我来说,它就是无价之宝。
这么多年以来,这只旧皮箱自始至终都是父亲的最爱,他的爱之程度完全超乎我的想象。父亲不知道多少次语重心长的告诫我,他之所以如此钟爱这只箱子,那是因为它是父亲的“救命恩人”。最初的时候,这只皮箱是在华南抗日战场上缴获鬼子的战利品,那时父亲是骑兵连连长,骁勇善战,身先士卒,因为作战勇敢,屡立战功,上级首长就把这只箱子作为奖励送给了父亲使用。开始的时候,父亲并不喜欢这只箱子,他觉得作为一个骑兵,带着这样一只笨重的皮箱,简直就是一个累赘,婆婆妈妈、拖泥带水,可是这又是首长对于自己的鞭策和奖励,也是一种金不换的荣誉,所以也就把它随身携带在了马背上。有一次父亲所在的部队不幸与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发生了遭遇战,部队非常被动,猝不及防,仓促应战,就在父亲刚刚从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敌人的一颗子弹打了过来,这只皮箱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子弹,让父亲大难不死。从此,父亲把这只皮箱视为珍宝,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皮箱承载的是厚重的历史,深凹的弹孔,冰冷、黝黑,似乎走入时间隧洞,穿越到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
全国解放后,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那个时候,家里的一切家具,大到立柜木床,小到桌椅板凳,都是国家分配,这只箱子就成了多余的物品,可是父亲还是舍不得丢掉它,依然把它擦拭的干干净净。他说,别看它不会说话,可是我和它有着十分深刻的感情,有我在一天,它就不能离开我,丢弃什么也不能丢弃它。皮箱满载的是父亲的情爱。暗红的箱体,金黄的卡扣,散发着温馨的暖色,更像是一匹走下战场,歇息养生的骏马。
后来,随着祖国建设事业的飞速发展,父亲几经变换工作,从中央部委到地方,从北京到河北,身份地位,工作环境都发生了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唯有这只皮箱不变,它始终不离左右,如影随形。再后来,我们举家搬回北京,住进了宽敞明亮,装修豪华的新居,这只旧箱子放在家里与那些崭新的现代家具相比,显得格格不入,非常的不协调。有一次我趁着父亲不在家,悄悄地把这只皮箱子送到了老家,父亲发现这只箱子不在,大发雷霆,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赶快连夜跑回老家取回了这只箱子。父亲表情凝重的对我说,你送走的不是一只旧皮箱,而是送走了光荣的革命传统,我知道,这只箱子很旧、很破、很不起眼,可是它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它所包含的意义更是书本上得不到的,今天生活条件好了,国富民强了,可是艰苦奋斗的作风不能变,勤俭持家的传统不能变。我惭愧无语,深深地低下了头。
记得那一年,父亲重疾在身,去世前的那几天,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那时候,父亲已经说不出话,他艰难的用手指了指摆放在身边的皮箱,又指了指我,我心里清楚,这是父亲在嘱咐我一定要“善待”这只皮箱。我含着眼泪大声告诉父亲,你老人家放心吧,皮箱就是我的命,我在皮箱在。那一刻,父亲笑了。
如今我虽然已经是耳顺之年,可是这只皮箱依然还是静静地摆放在我家的书房里,看到它,我就如同看到了父亲殷切的笑容,看到它,我就会自然而然的想到他伴随我和父亲走过的人生之旅,看到它,我就会牢记艰苦奋斗精神永不变,看到它,我就会鞭策自己永远不忘初心,有生之年,它必将会永远陪伴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