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在乌鲁木齐,已经十二月份了。凌晨,我走下大巴车,凛冽的寒风,像是要撕碎我的衣服。黑暗中,我跟着领队走到空旷的礼堂。那是我第一次见空军,我跟着空军去了寝室,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堆满了笑容。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三个月冰天雪地炼狱般生活。空军是我们寝室的头,倒不如说是更像那种监狱老大吧,当晚空军就给我们训话了,不允许任我们吸烟,不允许我们使用任何电子设备等等,没收了我们所有现金,银行卡,各类证件。紧接着寝室老二也提了一些要求。寝室老二叫桂成林,我们管他叫小桂子,但肯定不能让他听见,不然结果就是享受一顿“酷刑”。在饱受几次“毒打”后,其他人在我的怂恿下开始了一次反击,小桂子被我们埋在了雪里,用雪揉了个彻底,接下来的“毒打”中我们都后悔了,是真的后悔,我们真傻,干嘛要“反抗”,因此我也被大家埋怨了两天。有一段时间,空军带着我们起早贪黑,一上午一下午趴在雪地里。那时候我暗暗努力,一定要把身底下的冰雪暖化,我发现我错了,怎么可能暖化,全身早就冻得没感觉了,为了让自己感觉时间过快点,幻想早点冲进食堂,我学会转移注意力,比如我会舔干净飘在枪托上的雪花,趁空军不注意把旁边小伙伴的头按到雪里,接着就该我吃雪球了。空军问我们冷不冷,我们异口同声斯喊着:“冷!”,我发现我们全部错了,结果就是我们几个在一片厚厚的冰面上爬,为了不当最后一个,重爬冰雪路,一个个真的是拼了命了,手脚都在打滑,终点还是遥不可及。有件事挺奇怪的,汗水顺着面颊流,眉毛,胡须,却凝了白霜。空军又问我们还冷不冷,我们却不知道该不该冷。
比起挺起腰杆坐着开会,我宁愿在雪地里打滚。眼皮打架打的不可开交,根本不敢闭眼低头啊,大腿都被自己掐青了。最可怕的是笑着哭吧,一次空军在寝室里给我们开会,眼睛只能盯着窗户上的风铃,一个个木桩似的,严肃至极。其中一个木桩发出异样的声响,谁敢笑?硬憋啊,动作不变,表情不变,眼神不变,眼泪硬是憋了出来。
我们盼着周末的到来,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的肉体和精神不用饱受“摧残”,而且还会有一顿大餐等着我们。每次周末小桂子也会出去给我们采购一些零食和日用品。有一次,小桂子在超市买了两大袋散装威化饼,五颜六色的。简直是一群饿了好几天的狼,扑了上去,就连空军也不例外,可能这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威化饼了吧。
“停!”,空军大喊一声。
所有人瞬间停了下来,嘴里塞满的,手里抓满的,一个个满脸的彩色。
“留点,下次吃”。
一个个意犹未尽。
眼看立春了,却到了最冷的时候。雪会等到我们进入梦乡的时候飘下来。每天早上看到的都是白色的世界。一个个疯了一样跑到地下室抢雪铲,为了堆出更漂亮的雪雕,我们推着雪铲飞奔在操场上。小桂子一点一点的塑起栩栩如生的雕像。最后我们几个会躲到雪墙后面站一排,开闸,冲出一排融洞。
院子外面有一条环形柏油路,小桂子说一圈是三公里三,我只看到了二十公分厚的雪。空军说跑一圈我们就可以回去了。拼了命的冲啊,滑倒了大不了吃点雪的事。好不容易熬到了终点,汗水湿了棉衣棉裤。连长一看表,十四分钟左右。要不再来一圈?冲吧,别看了,横竖都是死。那一晚我睡的最香。
终于盼到听响的时候了,那也是空军最紧张的一天,之前空军给我讲过,之前有一个因为自己的过失炸伤了股动脉,差点送了命。而我们一个个信誓旦旦,半坡上,远远看去,像是一群群绵羊,慢慢往山脚蠕动。到了目的地,一个个冻的鼻涕流嘴里都感觉不到,双手早没了知觉,随着一声一声巨响,终于轮到我的时候,我跑到一米高水泥墙下,空军抓着我腰带,鼓励着我。我用左手掰开僵硬的小拇指,将拉环套在右手小拇指上。随着空军一声喊,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liudan扔了出去,随之心脏被这巨大的声浪震痛一下。每个人都顺利的点燃了庆祝的炮竹。
“这里距离我们寝室有十公里,跟着我跑回去,最好别落我后面”。
空军话音一落,人就跑了。后面则是一个个杀猪一样的叫喊声,像是真的在逃命。回到寝室,空军问谁想抽烟,我其实是不抽烟的,我却第一个叫了起来,我就是瞎起哄呗。
“马上要分开了,给你们发支烟,但是别让我看见你们抽烟,也别让别人看见你们抽烟,散!”
我们一溜烟的跑开了。记得我们躲在500米开外的厕所里。这是我们一起抽的最怀念的一支烟,回来的路上,我也晕了一路。从那以后我开始抽烟了。
没几天, 我们合了影,大家要分开了,我终于明白了,窗户为什么挂上蓝色小熊风铃,是怕我们半夜翻窗“越狱”,空军摘下风铃,剪掉上面的小熊,给了我们一人一个,现在我的小熊已经布满了裂痕,这算是我们最特殊的礼物了。庆幸的是,我被分到空军和小桂子一个连里。虽然没有在一个班。至少在一个连里。这次我的班长是山东临沂的,别人都喊他武哥,听说是武校毕业的,我一去就“老实了”。武哥教我们电台,我成了天线宝宝,从那以后,只要在以后的跑步中,我头顶上始终有一根长长的天线在摇摆。那时候寝室老二姓贾,跑步飞快,每次跑五公里或十公里,我总是拼命追,即便是我越跑越快,等我离开乌鲁木齐的时候也没追上过。武哥要求我们每天晚上必须做完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仰卧起坐,一百个深蹲或者骑人深蹲五十个才能睡觉,我感觉每天都是颤抖着爬上床,每当第二天还未亮,零下十几度的温度,里面只穿一身秋衣秋裤,等冲两圈回来,所有人都成了白眉、白胡子、白发老头了。汗水也浸湿秋衣秋裤。
下连后的周末也不一样了,我,周末都会来几场大雪,我们只好扛着雪铲,扫把,出门。只是,没人再去争抢雪铲了。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去小卖部了,可恶的是小卖部有时候会卖假烟给我们新来的,东西还贵。有一次因为点名前吸了假烟,正集合时,没来得及报告,在冲去厕所的路上吐了一地,武哥和空军不知道情况,以为我生病了,非要拉我去卫生队,害我尴尬了半天。
没多久我又换了寝室,因为炊事班走了一个主力,我第一个报名去了。后来我知道了米缸里可以藏啤酒,烧火用的柴油可以换来零食。记得有一次破案的经历,炊事班一大盆猪蹄少了很多,而且每间房子里地上都摆着几个,我们实在是找不来线索,只好派人藏在窗户外面抓现行,当晚发现原来是几只夜猫跑进去,偷走了猪蹄,我们只好开展了两天的追杀行动。
不知不觉天转暖,进入了夏天。我决定了学去开车,我想开车能好些吧,不用天天早上追着日出跑了。后来我如愿以偿去了学车的地方,结果我还是满山遍野的跑,去割野苜蓿,因为单位里一群兔子等着吃草。每天下午几个十三四岁维族小女孩站在墙头看着我们,喂兔子,打扫兔窝,果然,兔子们在我的悉心照料下数量越来越少,一个月后,最后一只兔子宣告逝世。我终于能好好开着比我大十几岁的解放车了。为了能让我们班的车少耍点脾气,我们几个就差给车上香拜拜了。把看似成色好的水箱、起动机、轮胎给换上,哥几个一咬牙决定吊变速箱,换离合器,可是尽心尽力啊,貌似情况不容乐观,后来干脆把精力放在每天抢着打饭的事上吧。
初秋,我回去了,我不再是天线宝宝了,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座驾,一辆跟我同岁的长鼻子电台车,我们之间建立了良好的感情,好几次我忽略了轮胎挡木,在发动机咆哮中直接冲了过去。天越来越冷,还好暖风机起作用,每次打开暖风机,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弥漫开来。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挺享受这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慢慢的不怎么喜欢跟外面联系,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圈子,不大不小的圈子,有讨论不完的话题,就这样,只是这样,很简单。记得一次,我们裹着白床单背着几十公斤的装备在没膝的雪地里走了整整一天,满脸凝结的白霜是最好的伪装,我不停地用小手指塞进防风镜里拭去凝结的水汽。我把自热食品加热剂加水裹好,塞满全身的口袋。只能靠这个取暖了。走着走着,前方白烟滚滚。
“快!戴防毒面具。”
戴着防毒面具,冲了两三公里。脸上的汗如雨,感觉要把防毒面具灌满。我一把撕掉帽子和面具,像是刚打开的蒸笼,热气腾腾。我大口喘着气,恨不得要把周围所有的空气吸干。后来我瘸了好几天。
部队第二个春节床就要到了。我们紧锣密鼓的创作节目,每个楼门口的冰雕也初步成型,我被挑去了参加大合唱,我们一遍又一遍与乐队合音,一天下来腿也不听使唤了。付出总是有回报的,正式表演时,我们盛装出场,动作整齐划一,慷慨激昂的唱着一首首军歌,气势如虹,那时我感觉自己正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想想比起第一次在部队过年好多了,至少吃了饺子。
随着一纸命令,我背上行囊,踏上了东去的路途。
我怀念新疆个地方,怀念在那里的度过的日日夜夜,至今历历在目。我想我走过的路,经过的所有磨难,是最好的安排吧。我忘不了在雪地里摸爬滚打的日子,忘不了第一次第一次喝骆驼奶的痛苦,忘不了被各种“蹂躏”,忘不了偷喝酒时的忐忑……或许这是一种幸福。
就像是我弄丢了一只鞋子。我只能给另一只鞋子装饰着图鸦。我想念我鞋子曾经拥亲吻过的泥土,我不曾担心它。因为我知道它也一直深爱着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