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在家行九,又因为她当过老师,所以我喜欢这么叫她。我和小九妹相差不到半个时辰,几乎是脚跟着脚地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也许是在娘胎里俩人就偷偷地商量好了的,今生不光要做姐妹,还要做朋友。
小时候尽管我俩总是在吵吵闹闹中上演着分分合合的喜剧,但谁也离不开谁,一旦有一个找不到另一个就会急得直哭,甚至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觉得像是把自己给弄丢了似的。
小九妹小时候很强势,总打我,这一点哥哥姐姐是有目共睹的,用他们的话讲,她从小就爱拔嚎嚎,我呢比较厚道一点,我俩可谓麦芒对针尖,在这个针尖妹妹面前,我这个麦芒既缺乏战斗力又没有杀伤力,每回只有甘拜下风的份儿。据说,我俩四五岁的时候,我脸上经常是这层伤痕还没结痂呢,又添一层新伤,全是小九妹的一副厉爪给挠的。
那时,二姐三姐每回从生产队里收工回来以后,看见我的惨相,便质问小九妹,她总是跑到炕梢的柜空儿躲着,一幅很无辜的样子,还一个劲儿地说:“不是我,不是我,是小猫抓的。”有时候,大姐俩想主持一下公道,要帮我伸张一下正义,她们上炕抓过小九妹来摁着,叫我过来打她几下,看她下回还敢不敢背着大人欺负我了,可这时候,我那善良厚道的天性、或者说是扶不上墙的泥巴本性就会暴露无遗,我唯唯喏喏着就是不敢上前,搞得大姐俩也很无奈。
人家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一点也不假,这可是我的切身体会。母亲生我俩时,由于营养不良,已经没有多少奶水了,每次要喂奶时,小九妹都哭得肝肠寸断,几乎要背过气去,为此,母亲总是先抱起她来吃奶。这家伙很贪婪,叼着母亲的奶头就是不撒嘴,不吃够了决不罢休。轮到我去吃时,吮吸几口就没有奶水了。长大以后,我从姐姐那里听说了此事,有些不平便跑去问母亲,为什么不轮换着先喂我吃奶呢,母亲笑着说,“她的小脸哭得紫里蒿青的,你躺在那里也哭,但只是哼哼唧唧的。”
得,看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列位看官一定要记着哦,不然会吃亏的哈!
小九妹从小就很英武,最初的表现是经常打我,后来是打别人家的孩子。比如说,我俩在一起玩着玩着一言不和,或者是同样的玩具还有作业本、铅笔、橡皮之类的东西,她的弄脏了、弄破了、弄丢了,我就得立马将我保存完好的宝贝奉上,不然她就会使用各种武力,明火执仗地动手来抢,彼时,我只能像晚清政府一样割地赔款只为求和相安无事。
不过,有一点在小九妹那里却是半点也含糊不得的,那就是我可以任她随意编排折腾,却由不得别人对我指手划脚,一旦有人胆敢来犯,她便立刻列阵拍马而上,毫不惧敌。
好像是我们在上小学二年级时吧,曾经有一个小男生与我为邻,在“三八”边境线上多次与我发生冲突,他屡次进犯,我一退再退。小九妹知道了以后,红颜大怒,一路脚下生风,冲到那个小男生面前叫阵,小男生也毫不示弱,两个人的措辞越来越激烈,到最后竟动起拳脚来了。小九妹英武得很,几个回合下来见不能取胜,便使出了女孩子家的惯用招术也是她的看家本领,只见她往上一蹿,伸开五指照准那个小男生的脸就是一把,长长的指甲划过,顿时小男生的脸上就朵朵桃花开,溪流淙淙了。“看你以后还敢欺负我姐不!”语毕,小九妹扬长而去,一旁的我早已惊得抖成了风中的一片树叶。
往事如昨,如今想起这一幕,我都忍俊不住,会咯咯地笑出声来。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娃娃的出世给父亲母亲增添了许多生存的压力,也给二姐三姐带来了更多的辛苦和劳累。不过,母亲和姐姐们累并快乐着,因为这俩小不点也为这个贫寒的家带来了许多欢笑。
在母亲的疼爱和哥哥姐姐们的呵护下,我俩一天天长大。一转眼,我和小九妹小学毕业了,我俩,还有屯子里的老刘家姐俩、王同学还有六马架的一对姓宋的姐妹一起在一个叫太平桥的地方上的初中。当时,我们几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一个比一个长得瘦一个比一个长得小,头发稀疏得刚好能遮住脑门儿,都穿着哥姐们穿剩下来的衣服,蓝不蓝,灰不灰的,加上我们整天在外面疯,上山下河无所不能,所以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在我们到学校报到那天,有个女老师见了我们,当时就带着很夸张地表情,直呼我们是“七个小矮人”。
七个小伙伴们每天背着书包和饭盒,一路叽叽喳喳地走十几里弯弯曲曲的山路去上学,午饭是从家里带的,要么是一块玉米饼子,要么是一碗苞米馇子,家里有菜时就盛上几勺,菜也就是水煮土豆或水煮白菜,没菜时就捞上块咸菜疙瘩就着嚼。三伏天,到了天晌,打开铝制饭盒,一股馊味儿便扑面而来;三九天时,饭盒被冻得像个冰坨子,放在火炉上烤开带着冰渣吃。
即便如此,小九妹也从未感觉过苦。春天的草绿了、花开了,秋天的野果子熟了、燕子排成行回老家了,在她眼里都是美妙的风景。那时,小九妹并不懂上学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知识改变命运这一说,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冬天零下二三十度的气温以及说来就来的大烟泡,都不能阻挡她和小伙伴们上学的脚步。
记忆里东北的冬天,风格外的猛烈,经常吹得人东倒西歪的,小九妹穿着自己的小棉袄,外面套着一件大人穿过的半大棉袄,头上包着头巾后再戴上一顶旧棉帽,背着个大书包,像个胖冬瓜一样,迈着小腿儿在雪地上滚来滚去……如同地里的庄稼一样,经过几番寒来暑往,风吹雨淋,日照光晒,小九妹迅速地拔节生长。
17岁那年,小九妹考上了师范学校,离开老家去了三五百里之外的城市念师范,毕业后便留在了那里教书。我后来去了山东,从此以后我们天各一方,彼此的思念与牵挂只能靠书信、电话、短信来传递。
依托媒介,我们经常互通款曲,内容大到特朗普上台不按套路出牌、辛格废币囤金令一出举国哗然等国际问题,小到星期天吃什么、包什么馅饺子等民生问题,随便扯出个话题来,我们都能海阔天空地聊上半天。
有时她那边会很小资地酸上几句“绿螘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我这边也不失时机地装做挺有闲似地赶紧回应几句:“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说到会心处,山那边的她和海这边的我都禁不住“敲起鼓儿冬冬响,扬起长袖翩翩舞,趁着今朝有空闲,把这清酒喝下肚”,像古人一般怡然自乐。此时,有一种叫做温馨的东西就会在彼此的心间流过,像冬天里的太阳亮堂堂、暖融融的,所有的烦恼与疲惫都随之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