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从北京归来,可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哥是一名跟着老板干了四年的临时工。哥说,老板包的活每期工程都不大,时间不长,有十天、八天的,有月里四十的,有三五个月的。总之,没有一期是一干一年的。所以,工地也就不停的变换。
哥说,老板说,他没本钱,包不来大活,得经常托关系找活,凡是包到的活工期都比较紧,所以,哥和工友们得经常加班。时常是天没亮就起床穿衣上车,在到工地之前,还能蒙着头,躺在颠簸的车厢内睡一会儿。车到工地时,往往天还没明,就借着月色搭架子,平整工地。
哥说,别的老板不愿意干的活,最能救我们老板的急。炎炎的夏天,我们头顶毛巾,在楼顶修补漏雨的缝隙。那里的天呢,说来也十分的稀奇,热得像蒸笼,还没有一丝的风,实在热得受不了了,就把毛巾和上衣用凉水浸湿,顶在头上,披在身上,除一除暑气。三九天,到市郊区挖地基,埋管道。上面冷硬,下面还冒着热气。风雨天里,我们去抢修被冲毁的河堤,运气好,还能赚上一套免费的工衣。暴雪封门了,就在工棚内修理机器。
哥说,那里的生活和家里差不多。早餐晚餐吃馒头、杂烩菜,喝面汤或者米汤。由于经常加班,经常出汗,老板也经常给我们提供免费的白开水。那里的水喝着没有咱老家的甜,涩涩的,还不解渴。午饭,要么吃蒸米,要么吃捞面。
我问哥,外出多年了,与老板签订合同没有?哥说,咱跟的是小老板,包的都是小活,工作地点常换,老板从不与工人签合同。曾经有人提过,老板说,谁要签合同谁就回家去。虽然不签合同,但年终走时,工钱都能及时兑现,从未耍过赖皮,也就没有人再提签合同的事了。
大哥回来时,发了工资,还特地买了只北京考鸭和几包北京的点心,回到老家看望父母。说是把烤鸭留下,可父母说什么都不要,只说:“见着你平安回来就好”。大哥无奈,剁下一只鸭腿留给父母,就匆匆的赶往离家五十里外的小镇——临时租的家。(由于村小人稀,村里一直都没有学校,邻村的小学,二十年前平房塌了,又没有老师,早散了。邻村的邻村小学,十五年前,也因分不来公办教师,代课教师嫌工资低,没人干,便和五里外的一个学校合并了。村里的孩子没学上,有的人家,家长带着孩子外出打工;有的人家,托亲靠友把孩子送出去上学;有的人家,嫌孩子小,就到城镇租房子安家,女的接送孩子上学、打零工,男的外出打工维持生活。)
到了镇上,大哥把剩下的那条鸭子腿剁下,用纸包好,又挑选了几块点心,匆匆的给我送来,说是让他的侄儿——我的儿子尝尝鲜。我看着茶几上的鸭腿和点心,一向刚强的我无话可说,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胸口闷闷的、沉沉的。
稍停片刻,我说:“哥,家中父母年迈,田地已荒芜了,年后你再出去打工,地怎么处理?”哥说:“我今年已过五十岁了,在外面干活,时常有力不从心的感觉,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若真有一天回来了咋办?”
预备铃刚打过,大哥说:“快上课了,你好好上班,我先回去了,年前在家没事,你有啥事,叫一声”。
大哥回去了,回到他那个四十多平米,住着五口人的临时的家。大哥的话,在我耳边久久的、久久的回荡着,大哥的话语像铅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大哥回家了,我没有一丝的欣慰,我感觉我的心在喋血,可我怎么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