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武安,是通过小时候街上挑着担子的卖货郎,走街串巷张箩修簸箕,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哪里黑了哪里睡。手里的工具“吥哩哴――吥哩哴――”,就是那个儿歌似的谜语:“弟兄七八个,个头儿差不多,因为没钱儿花,一个打一个。”
如今,我也成了一个卖货郎,这次去武安是要做推销员,相亲似得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心里一直提醒自己一定不能说家乡话,要说自己是北京的,不能看附近没人就小便,……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自信?因为是第一次做推销员,叮嘱老同学千万要低调,不能大摆宴席,我是去投宿而不是衣锦还乡。到了盛情难却只能客随主便,为表诚意杯杯见底,不过第二天早上把吃喝的又还给了他。
吐完我就出了门,天气有点雾蒙蒙,早晨也有点凉,我紧紧地裹着一件宽大的西服,肚子难受早饭也不敢吃,饿得不能站直。这就是邯郸,是我的老家么?我怎么一点也没有亲切感,老家话不敢说,地名一个也不认识?
上了去武安的公交车,酒劲儿还没有完全醒来,我索性躺在座椅上,想着窗外灰蒙蒙的空气,一定是铁矿煤矿的粉尘,加上烧焦炭的二氧化硫,炼钢厂的煤灰……呼吸了这种空气,一定会益寿又延年。我本来就难受,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就这样猥猥琐琐的蜷缩在肮脏的汽车角落里忍受着颠簸。
路过的站名我一个也没听过,这里的人我一个也没见过,虽然在朝着家的方向走,距离家越来越近,可自己不是在回家,却似乎离家更远了,这也许就是近乡情更怯吧。又有老家人打来电话说庙会广场上停了很多车,热闹空前,那一切跟我又还有什么关系?
隐约感到公交车停的站间隔越来越短,地名也变成了××大楼和××广场。我坐了起来,天还是灰蒙蒙的,这就是武安么?就是传说中的“武安×县,日×管饭”的地方么?这里遍地是煤矿铁矿和钢厂,是钢铁产量比土耳其一个国家还高的工业重镇,这里富得流油,每天傍晚高速公路上都有矿老板的小三儿们开着跑车成群结队在兜风儿,遮天蔽日势如蝗虫?
我从汽车站再坐上一辆通往乡下的公交车,就是往朝阳沟的方向,也正如《朝阳沟》里所唱,我是走西京,走北京,走来走去走到了农村。
到的这个村子叫“云驾岭”,这个名字很有诗意,这里的人家早上醒来门外就是云蒸霞蔚覆盖之下影影绰绰的郁郁葱葱,深呼吸一口气就像神仙一样,这里定是人间仙境。又联想到我以前的自号牧云,岭头有一颗孤零零不开花也不结果的李子树,放牧着朵朵云彩,我顿时恍然大悟。也许前世注定要来这里吧。
诗意是美好的,现实却不是这样。附近的矿把村子底下挖空了,村民房子裂缝四处上访,官商勾结还有地痞流氓恐吓。通往岭下的矿区公路上烟尘滚滚,拉着铁精粉的大卡车像蜗牛一样发出巨大的噪音。不过倒也真应了这个地名:云驾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