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讲坛结束一个月了,结果不用说,已经摆在面前了。我从来不在乎结果,因为结果的好坏完全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人生的意义在于过程,着眼于过程,我们才会有回忆和幸福可言。
细想起来,早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接触苏东坡的诗词,不知怎么的,也就是从那时起就喜欢上了苏东坡。不要以为干什么事情都需要动机,真正喜欢一个人,那真切的情感源于内心,是不需要理由作为支撑的。
喜欢一个人简单,要想读懂一个人实在很难。为了给烛光讲坛准备讲稿,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苏东坡。理由很简单,只是想把自己的喜爱分享给大家。人都说,理想源于现实,但是又高于现实。这话一点儿不假。为了提高讲稿的准确性和全面性。我收集了图书馆里所有关于苏东坡的书。在这之中,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是“年龄”最大的,同时也是地位最牢固的。它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让其他许多传记书望尘莫及。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苏东坡传》写于民国,那时的中国,战火纷飞,政局动荡,史料缺乏问题更是不言而喻。相反,今天的学术条件要远远好于当时,为什么后人无法企及林语堂?
心境变了。这四个字应该是最准确的答案了。当今社会,学术商业化,出书潮流火热不减。三教九流争相写书,他们从不在乎图书的质量和深度,关注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名和利上。国家的不幸,正是文坛的大幸,中国学术最辉煌的时期,莫过于民国了。那时知名的学术大师比比皆是。他们满怀赤子之心,基于“对其本国以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发自内心,毫无功利的面对学术。那时的天真与单纯恐怕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带着这样的感情,我开始了讲稿的准备工作。
一直很喜欢苏东坡的一首诗,《和自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
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写下这首诗的时候,苏东坡正处在弱冠之年,刚刚经历了金榜题名的他即将走进官场。俗话说:少年自有少年狂,藐昆仑,笑太行。但是我们的东坡能够有着这般的人生感悟和对生命的洞察,我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
茫茫的雪原之上,一只疲惫的飞鸟落在洁白无瑕的雪地上,片刻的停留很快就飞走了。雪地上空留一片趾爪的痕迹。也许,这是飞鸟唯一能留在这个世界的痕迹。然而,一阵冷风吹过,厚厚的积雪将其层层覆盖。想到这里,诗人的心中无比的惆怅,自己与弟弟子由从小培养出来的手足情意会不会在未来的仕途中,未来的坎坷中消磨殆尽。诗人越发感觉到生命的无常和人生的渺茫。我们不难看出,如果不是对一个人过分的牵挂,过分的挚爱,过分的留恋,他怎会发出这样的人生感叹?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想当年,自己与弟弟子由途经渑池,两个人骑着蹇驴来到一座寺庙,并在墙壁上题诗留念。时光荏苒,当他旧地重游,当年接待他们的老和尚已经去世,与弟弟题诗的墙壁也早已损坏。对景难忘当年景,可叹景同人不同。老僧死了,墙壁坏了,世间经历了沧海桑田般的变化。诗人再一次为人生的短促而哀叹,对自己漂泊不定而感伤。不可否认,人生在很多时候具有偶然性,但是不能因为这样我们就放弃了对必然性的追求。“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在诗人看来,人生具有不可知性,但并不意味着人生是盲目的,过去的东西虽然已经消逝,并不意味着不曾存在。骑着毛驴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虽然会感觉到颠簸,这种经历岂不是一种历练,一种经验,一种人生的财富?所以,人生虽然无常,但不应该放弃努力。迎接所有的安排,不要悲戚抱怨,从容淡定,这样的生命将是无比的骄傲而尊贵。
苏东坡的魅力还在于他突然间的柔情。悼亡词《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就是最好的例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直很喜欢这首词,每次吟诵都会感受到跨越千年的感动。结发妻子的英年早逝,让少年苏轼第一次体验到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他在亡妻的坟前种下了三万棵青松,表达了对结发妻子的深刻怀念。曾经一个朋友对我讲,如果能嫁给苏东坡这样的丈夫,纵然让我死去一万次都毫无怨言。人间真情在这里诠释,情爱的清香更是历久弥新。爱情,不在于信誓旦旦的承诺,亦不是每一次的新鲜尝试,而是在于责任与担当。在这方面,苏东坡为我们树立了一个理想的人格标准。
生活中的苏东坡潇洒自在,而官场上的他却历经磨难。他的一生,先后经历了三次巨大的贬谪生涯,饱尝了数不清的磨难,花甲之年又被孤悬海外。是什么让这位文坛巨星遭受一贬再贬的境遇?或许苏东坡一直没弄明白文人与政客的不同。文人往往天真直率,不谙世事而又愤世嫉俗,这些都是从政的大忌;而政客需要具备的是现实,城府与手腕,还要精于世道,这些东西又都是文人所缺乏的。陶渊明如此,李白如此,苏东坡亦如此。
虽然在政治上不如意,但是他并没有见风使舵,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采取了“任凭风浪起,独坐钓鱼台”的超然达观的态度。他曾经跟弟弟子由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眼前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我们姑且从两个角度来理解这句话,一方面说明苏东坡是一个圆融的人,可以同社会方方面面,各个阶层的人交流;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理解成玉皇大帝的地位虽然尊贵,但是在苏轼眼中并不尊贵;花儿乞丐的身份虽然卑微,但是在苏轼眼中依然高贵。初见这句话,本以为苏东坡说的是掩饰之词。他在政治上被人家打击了一辈子,政敌那么多,他的眼前怎么全都是好人呢?林语堂得出了一个结论,苏东坡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在他看来,记恨别人是最无能的表现。古往今来,天灾人祸留下了多少伤痕,如果一一记住它们的疼痛,人类也就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勇气。多么崇高的境界啊,也许这就是文人与文豪的差距所在吧。
感谢东坡,是他让我在这个喧嚣忙乱的时代感受到一缕旷达的清风迎面吹过,是他,让我重新回首,走过了一段美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