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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弟姐妹(1 下)

  01 大 姐(下)

  1976年父亲去世不久,大姐一家搬到了离两趟干七八十里地的满天公社。大姐夫是拖拉机手,会开车、会修车,福民屯是全县的农业机械化作业的试点,需要姐夫这样的人才,但他人很倔,总是跟大队干部顶牛,领导对他不满意,但又离不开他,因为,他们知道,那么多的拖拉机、收割机,动起来是轰隆轰隆地干活的机器,爬窝时就是一堆废铁,而大姐夫才是能指挥那堆机器的人。

  大姐每次回娘家,据她自己的描述,都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家了、想妈了、想一大帮子兄弟姐妹了,她就扔下姐夫,把孩子托付给邻居,骑上自行车,一溜烟似的跑回娘家来,住上一天半晌的,再风风火火地回到她的小家中去。每次大姐一回来,家里就像唱大戏一样,人气爆棚。兄弟姐妹、街坊邻居团团围住大姐,听她眉飞色舞地讲述她的生活,讲那个叫福民屯里的人和事。比如,他们刚搬过去时,那个屯子的人是如何欺生排外,她是如何孤军作战和那帮屯子里的老娘们干仗,通过一番斗智斗勇,最终摆平了她们,有的后来还成为她的干姐妹等。还有大姐夫机耕队里的事,大姐会讲大姐夫如何将康拜音突突突,一溜烟儿地开进一望无际的麦田里,不一会儿,金色的麦粒就从传送带上闪闪发光地淌进张着嘴的大麻袋里,不几天的功夫就会变成各家各户锅里白胖胖的馒头或包子。

  还有农闲时,大姐她们这帮老娘们坐着生产队里的大解放,到深山老林里去采蘑菇、采榛子,旺财媳妇贪财自己找到了成片成片的蘑菇就只顾自己闷着头采,大伙儿叫她,她听见了也不答应。后来,擅自脱离了大部队的她就迷路了,在深山老林里转悠了两三天,连吓带累成了鬼一样,多亏被上山打猎的人发现才捡了条命回来。还有一个叫金贵的人上山打猎,把一个穿着黑衣服,正在弯着解手的人看成了黑瞎子了,端起猎枪,瞄准了“砰砰”就是两枪,枪响过后,那人应声倒地,金贵也进了监狱……

  大姐个子高,嗓门也大,而且嗓音哄亮。由于年龄上的差距,我和双胞胎的妹妹,说不上和大姐有多亲,但每次大姐一回来,我们就很兴奋,围在她身前身后地转,愿意听她“讲故事”。因为大姐是那么地阳光灿烂、开朗乐观,而且从她的描述中,我们看到了两趟干屯子以外那个叫福民屯的世界,还有那个屯子里有那么一群人,过着那样的烟火人生。至今,通过大姐的描述,福民屯里的山和水,还像一幅画挂在我的记忆中,福民屯里的人们,就像那个扭大秧歌踩不上鼓点,只好在家让老头子敲盆子,自己披着被面扭来扭的,大姐叫她牛姐的那个女人一样鲜活生动,穿过岁月的烟尘,他们都像是我的邻居一样让人亲近。

  大姐家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却被大姐夫得了不治之症而叫停。正值壮年的大姐夫得了肺癌,在炕上躺了不到一年,便英年早逝。生活像是骤然间倾塌下来,大姐在夹缝中试着喘息,可是连呼吸都是苦涩的。

  从此,大姐和母亲一样开始守寡。为了给大姐夫治病,大姐变卖了家产,家里早已家徒四壁,母亲劝大姐带着孩子回两趟干来住,但要强的大姐不愿意。她常说,“我妈一个人领着我们9个(孩子)能过日子,我也能。”于是,她一个人顶起门儿过日子,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吝惜汗水与辛劳,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把4个孩子护卫在翅膀下。面对生活砍过来的风刀霜剑,她只能缩起头,无力地抵抗。

  那时候,母亲既要张罗着给儿子们娶媳妇,又要供我和妹妹上学,还要兼顾两个不成器的娘家兄弟,还有同样是孤儿寡母的大姐一家的生活,母亲肩膀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800斤。我不知道,也无法想像,她老人家面对这生活的重重苦难,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与蹂躏啊!

  也许是积劳成疾,几年后,不信命不信邪,敢于天斗与地斗的大姐没能过上她想要的好日子,她也病倒了,而且也是癌!大姐去了,和大姐夫一起被埋在了两趟干的后山上,面朝着家的方向。

  《圣经》说,“神使万物有时,哭有时、笑有时,生有时、死有时。人生最甜蜜的欢乐,都是忧伤的果子;人生最佳美的东西,都是从苦难中得到。我们要学会亲身经历艰难,然后才学会怎样安慰别人。”我无法用更多的语言来概括和总结大姐的这一生,原谅我,只能抄录这段话来安慰自己:神啊,请你保佑她的灵魂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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