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笔下,“甲虫”本身的荒诞是虚假空壳的异化,人本身的沉重是真实肉体的变形。褪去浮华,这只甲虫是假的,人才是真的。
卡夫卡本来就是个清晰的象征,《变形记》似乎又是一个时代的象征。
我几尽是带着迫切的心情看完了这颇为精悍的小说。字不多,很精简,文本甚至脱去情节曲折和叙述跌宕的运用,一只慢慢僵硬的甲虫暗示了当时,更是预示未来——我之所以读的快,就是因为看似荒诞的外衣下,掩盖着沉重的肉身和最真的现实。
说它荒诞,是从人变成甲虫说起的。推销员格里高尔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笨拙臃肿的甲虫,累赘的甲壳束缚了其行动,尤其是那不停扭动却难以支撑其身体的多个虫肢,一直仰着身体。接下来是作者大量笔墨描写格里高尔早起的艰难过程,知道上班快迟到,但笨拙沉重的身体难以挪动,尽管费劲气力,在此,也交代了主人公的境况——为父还债,独撑一家四口,艰难维持。这也是当时社会环境的一个横断面,萧条的经济,一触即燃的战争,无所寄托、怀疑的心理……当然这些大多是文史学家的解读,文章本身没有具体叙述,但从文本本身是可以窥见一斑的,这是从故事发展的轨迹合理性以及人物心理状态可以推断的。
因为变成甲虫,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家人不但失去了经济依靠,还要掩藏这只怪诞甲虫的存在。于是乎,在公司首席律师拜访见到甲虫落荒而逃后,格里高尔注定难见天日,他的卧室就是他的活动空间,也许他早已适应了一个人的寂寞,从他长期工作在外,锁门以一人于室内的细节可以有所了解。父亲本来脾气就暴躁,看到这个荒诞的现实,他更是不愿理会;母亲一直不敢正视这个事实,以至于不愿亲自相见;唯有妹妹还纯良地靠近他,给格里高尔食物和水,甚至还会依据食物的剩余来判断其胃口——只是故事拖延了很久都是让变形后的甲虫“藏”起来,沙发下,裹着腐臭、潮湿、落满灰尘的毯子,甚至连头都是小心翼翼地用来窥视的时候才探出。当然这对于一只虫来说已经算是舒适的待遇了。这个阶段,一家人还可以维持度日,再加上曾经作为哥哥和儿子的这只甲虫一直为家人付出,一家人还算是愿给他照顾和食物,只是在生活的琐碎、艰难、残酷之下,迫不得已的一家人寻找工作以支撑家,甚至到最后,那个美丽善良的妹妹说出:“这只虫子不是哥哥,如果真的是哥哥,他会自己主动离开这个家。”多么无情和冷漠,又是多么苍白和无奈。当一只带着愤怒的苹果砸进甲虫的背里并腐烂,当甲虫逐渐从移动到行走再到操纵陌生的肢体,当逐渐消瘦的身体龟缩在硬邦邦的壳内,当冷漠、排斥、绝望到来时,这些将预示这只多余甲虫的死亡,宣告这个推销员不幸的命运的终结。
荒诞从变形的那一刻就出现了,但我觉得荒诞是小说的外在形式和夺人眼球的噱头。就像《西游记》的妖魔鬼怪和《聊斋志异》中的鬼魅狐精一般,这些看似怪诞、扭曲、吸引人的服饰是吸引人眼球,而当真正读进去却看出一切皆反,荒诞之中尽是真实,轻松的背后承受的多是沉重。
说它真实,大概是从其内容上来说的。人的异化是形式,可变形后甲虫的所思、所想、所做,无一不是一个“甲虫”似的人的反应。
从格里高尔变成甲虫后的恐惧、焦虑,可以看出他还是在无时无刻不在关心家庭,他虽然有些怯弱、胆小,可是却坚强地支撑整个家,尤其在父亲破产后,他为还清债务不得已去现在的旅行社当推销员,尽管艰难度日,他却想着攒钱送妹妹到音乐学院学习,变成了甲虫,还是想着妹妹,幻想自己好了之后帮妹妹快点实现这个愿望,唯一遗憾的是他没有在圣诞节公布这个决定。
其实,甲虫只是一个变形的格里高尔,或者说是处在当时环境下的人们的精神异化,但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客观真实的,虫子的躯体,人类的世界。
格里高尔变形甲虫是有感受的,从善良体贴的妹妹给予他食物和照顾,到随便扔些食物甚至厌恶他、驱赶他,甲虫的他是有反应的,不过是作者冷峻、客观、近乎绝情的叙述刻意为之,以无情的零度来刻画这份冷漠、扭曲的人性;当妹妹和母亲为其清扫卧室,他为了守护一副画,而出现吓到了母亲,并被一颗苹果砸中,他已经适应了这混乱的环境,却还是保持一份自由的私密空间,并誓死保护,这是一只甲虫不能为的;在妹妹为租客拉小提琴时,他倔强地幻想着拉妹妹去自己的卧室,独自为自己演奏,丑陋而笨重的甲壳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切混乱了,父亲拿着棍子逼迫他回去、租客嚷着给他们解释并退房且一分钱也不给、他的妹妹走向租客去为他们演奏,这些让这只忧郁的甲虫在身体上反应是过度虚弱、消瘦……慢慢地,甲虫的身体上难以承受的痛楚,人心里的难以承受的折磨。当冷漠、恐惧、无奈、绝望一切灰黑色的阴云遮蔽心灵时,死亡是一种解脱和释放,更是终结扭曲和荒诞般的泡沫的最佳方式。
卡夫卡笔下,甲虫是假的,一种现实的变形——为了从客观、冷静的视角去审视;人才是真的,一种精神的异化——为了从荒诞、扭曲的维度去解读。说起来,这个故事写的不仅仅是当时之事,正如一位作家所说,我们读卡夫卡不仅仅是了解过去,也是预示未来。难道,我们很多人不是像格里高尔一般“穿”着甲虫的外壳荒诞地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