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一家人为逝去亲人而痛苦之时,作为陪伴他们也是吊唁亡者的朋友或者同学,却一直在笑谈,从殡仪馆到火化场,从午餐到遗体告别。
原来本市的火化场和殡仪馆合为一体,如今火化的地址西移,在一个拱起的的陵子上。散落在这个小城河岸的殡仪处,各个吊唁馆场,聚集一起。我离开笑话的人群,去寻找原来火化尸体的烟囱旧址。如今,那里平整干净,并无残垣遗尘,仿佛从来没有火焰在哪里点燃,没有肉体在那里燃烧,化为浓烟火息,向上把已飞去的灵魂追随,也没有我当年的身影,在烟囱旧址西四十米处,望到母亲化为齑粉,纠缠着屈枉的乌烟,在天空飘散,我悲恸跪拜而扭曲的身影。
如今这一切,仿佛如昨,又恍惚若梦,却记忆分明。
我又回到人群之中,回到游戏的状态,坐在其间恳谈,坐在那里笑语,旁边的小树,在冬的寒凉之中,无青无叶,像一根直立的棍子,背后一厅中型的殡仪室内,躺着已过八十的老人,那是朋友的父亲,在昨天匆忙往生。在透明的灵柩之中,已无呼吸的鼻窍,仍然不时向外渗出肺心溃烂的残血,引来他亲人的哀恸:您还有什么余心未泯?想要儿女告慰何神?
我们唤来管理人员,为他洁面。一枚银亮的钢镊,夹着棉球,在他的鼻腔里用力的钻戳,我含着愠怒:你慢一点。但是,合上棺盖不久,那红色的触目的液体,又流淌而出。大家低声商量着,就一同动手,把老人抬起,合入冰柜,他的肘部凸起,不愿就里。我轻声低求着,抚慰着,仍然口是心非的,不愿他是一具生灵,以抑制我的恐惧,惊骇,而推入冰柜。
朋友知道我已醉酒,劝我回家。次日,我仍然又来,和另外的朋友闲谈,吃饭,饮酒,行礼,安抚,一边是告慰,一边也是朋友的聚会;一边是聚会仁义,一边也是游戏和对死亡及哀伤的熟悉与漠视。翌日上午,我上过两节课后,又来到此处,熟识的面孔,不时从远处就此辐辏,又是昨日共酒笑话的旧友,又是依然从容的交谈,游戏的笑话。下午一点半,从殡仪馆出发,车行二十分钟,到城西称为玉皇岭的火葬处,举行最后的告别。
我们的车汇入车队,前面两辆,后面一辆相随的,恰好是我们圈内的熟人,坐在缓慢行进的车内,看到前面朋友车尾的号码,说着车号的含义,车的价值与质量,谁的富足与时尚。其时,我后座上的老师,已过六十的老师,也不例外,只是没有人谈及生命与死亡的话题,幽灵与往生,但是,彼此心照,生与死都隐含在话语间停顿的瞬时,活在更为隐蔽的隔膜,静脉的血液一样,悄悄而不止的回流。我能活多久?我离世之时,会是什么模样和感觉?假若我的灵魂未散,现在应该怎么做?送别我的车队是否还有规模?也是这阴森寒冷的天气?也有同车同队的友人相送?抑或一切不必思考,沉沉入睡,空间随其剥离,只顾当前,何及身后?那是空,是虚无,是丧失了一切的依靠和凭借?
进场之后,在气象巍峨的馆门阶下,在平旷而巨大的广场上,大家站在那里,依旧的笑谈,等待最后的见面,最后的瞻仰,最后的告别。要在哀乐声中,在仪式结束,成对前行之前,有一个人示意同伴,人群中那个高靴白衣的女孩儿怎么样?那是一个高挑明额,身材出众的女子?听到朋友窃语:马马虎虎。哀乐忽然高调起来,众人的活心倏然紧收,对生命的敬畏仿佛瞬间摧毁了一切调侃和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