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每一次回老家,我都要回到故乡的老房子里小住几天。
平时我也经常想起故乡的老房子,就在那低矮狭促的屋里,我被村里的接生婆接到这个世上。老房子算起来至今应该已有八九十年的历史了。印象最深的的是中间进出的那间房兼做厨房,屋里房梁上常年有燕子驻扎,记忆中总能看见穿梭进出的燕子爹娘和嗷嗷待哺齐刷刷张开猩红小嘴的雏燕。我们家里人对此安之若素。地中间,总有几朵白白的燕粪,景点一样常年不变。好像很少有粪便落在人身上的情景,至于落在食物上,好像更是亘古未有,现在想想很是奇异。
我脑海里经常显现瓢泼大雨时我们那老宅里滴滴答答的情景,那时我经常坐在屋里的炕上,透过小小的玻璃窗框,看着院子里没脚的积雨,骤急的雨点在那上面打出一个个跳动的水涡,那种感觉总让我兴奋。冬天,我还常在院子里支起一个破筐捕捉麻雀,下面散放些吃食,引条麻线到屋里,这种把戏好像被麻雀看穿,收获寥寥。每年的腊月二十九,家人给我烧一锅热水,我就站在院子里洗澡,从来没有因此感冒过。打小有些胆小,老家叫“怕后”,黑夜里到院角上茅房总是跑去跑回,进屋哐当一声把门摔上,然后爬上炕,钻进温暖的被窝。房子低矮,很容易爬到屋顶,秋天我会爬上去凉晒红薯干——那时有吃不完的红薯,当时直烧心,现在的回味却是甜美的。
历经了一个多世纪的土墙还坚硬的留在岁月中,墙的外层是干瘪的一层苔藓,方言里称它们为“雀烟”,有些人把它们晒干和墙头的土作花土,因为它们酥软呈颗粒状,农村人说是很肥沃,墙头有草,正说明草对土壤的抉择。朽掉了木椽将要倒塌的屋子,瓦与泥坯之间是一个丰富繁衍生息的生物群落。在夜里,蝙蝠从瓦片、木椽、泥土与杂物之间飞出,寻找蚊蝇;老鼠在狭隙间争吵不休,甚而生儿育女;各种蜘蛛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盘诸葛孔明一样摆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多年前发霉朽掉只留下外壳的粮食种子,腐烂的一些麻和絮状的树叶,蝉蜕下的一具空铠甲。瓦片下的角落,光线不明却别有洞天。
但是我在屋子的任何角落和地点,都可以找到失去的时光以及自己,一座大大的房子可以收藏一个人或几代人童年少年老年的经历,是用时空编年的历史博物馆。
在又深又黑又宽的窗台缝里,有我扔进去的奶奶和妈妈纳鞋底时咬下来的针头,窗台上有我刻的字儿,黑黑的窗板上有奶奶用锥子钻的小孔,夜里向外看小偷,黎明用它看天气。裂开的如千沟万壑的榆钱木的宽宽的门槛,有我用铁丝扭的自行车所熟悉的道路,门板后有我练小李飞刀留下的累累伤痕。
平时那么破旧脏乱,下雨时各处漏水的屋子,竟然会包容那么多的东西。原来人从家里走出去,身世却要家里的一草一木帮他记着。家是一个人几代人不自觉的历史,许多年轻的履历可以从他们古老的身体翻出来。那么人梦见老屋子该是灵魂回家一趟,还是冥冥之中无形的时光大手翻开屋子的历史。我发现破家值万贯的另一层含义。
童年住过的屋子和院落竟是这般难以割舍。我许多时候会在梦中和乡村们聚到老屋子看看、聊聊,最后卷起一支旱烟咳嗽。至今我被噩梦困扰纠缠一辈子出不来,有时也会躲到好梦中不想出来!
记得1984年,老家的二哥曾经征求我的意见:是否卖掉?当时好像能卖1000元左右,这在当时也不算小钱,我经意识到1000元将来对我没什么意义,但是留住这几间房子,老家的意义却更完整,而且那个院落将来一定不是1000元能买,所以不卖。后来,有好心人要出钱帮我翻修屋顶,以便能提供给外来打工的人住一段时间,我表示赞同。
周边的房子都比我家的老宅高出不少,那几间旧房子在老街上显得很潦倒。每年回家,我都会从街门缝往里瞧瞧,现在好像是租给本村人开油坊,每年租金800元,其意义在有人住。现在,老家要建新农村,眼瞅着,我的房子挺不住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里。而人只有在年岁渐长时,才会深深地怀念着养育我们的故土。当人学会怀念时,心是不是就渐渐地老了?我是一位怀旧的人,尽管背井离乡已是多年,铭记在脑海里的,依然是老房子里的快乐童年。我喜欢老房子里袅袅的炊烟,澄净的平台,葱绿的花草。老房子拥有的是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纯朴。城市里热情而张扬的气息,到处充斥着嘈杂与喧闹,让我们欲罢不能。生活得久了,心的苍老与麻木在所难免,只是不管路走得再远,对老房子的眷恋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