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〇〇九年外婆走了，这八年我想外婆，很多次都在梦里与外婆相遇。
外婆走的时候92岁，当时我读高，那天放学的中午接到妈妈的电话，我忘了妈妈对我说什么，也不记得我说了什么，只记得下午跟班主任请假，班主任说第二天轮到我们班体检，让我体检完再回，我没有反驳，一节课过后班主任看到我的样子说让我先回去，在学校呆着怕我更难受。表哥来接的我，一路上我一句话没有问，等看到外婆遗像的那一刻我眼泪夺眶而出，外婆慈祥的看着我，我心痛的不能自己！
看到我哭，旁边的妈妈和二姨又开始哭，舅妈他们看着我说，外婆是去“享福”去了，我这么哭外婆会走的不心安！慢慢的我不哭了，呆呆的看着外婆的遗像。……
我没有见到外婆最后一眼，看着外婆的遗像，听着道士们的吟唱，心如刀割一般……第二天将外婆送上山，我远远的看着外婆被送到了黄土地里，心里祈祷着外婆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健康快乐，看着空中弥漫的纸灰，我多希望真的能飘到外婆去的那个世界，变成外婆的房子和衣裳。外婆喜欢清静，我那时候好怕鞭炮声会扰了外婆的清静……
外婆，原谅我在您走后我就没再去看过你，我是怕看到那堆黄土……
外婆，我想您了！
二
我只知道外婆姓方，不知道名字！
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叫“婆”。关于外婆的一切都是从妈妈口中得知，在妈妈四岁那年外公去世了，那时候外婆五十多岁了，之后的三十多年里，外婆一个人拉扯七个孩子，最小的是我妈妈才四岁多，儿子儿媳女儿一大家子十几口人，还好舅舅他们都大了，不然我真的不敢想象外婆是怎么过来的。外婆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留下了太多岁月的痕迹……
妈妈说，外婆嫁给我外公的时候外公是私塾的教师，外公家当时已经算得上地主了，所以外婆刚嫁过来的时候算是过了几天地主家的日子，但是后来也是因为地主成分，让外公全家惨遭迫害，外婆从来没跟我们提起那段日子，倒是妈妈时不时跟我们闲聊……外婆不可能不记得，只是怕提起来破碎的心再碎了，多少往事不敢再回首，又有多少话一个人默默的咽在了肚子里？跟外婆相处的日子里我还太小，那些往事听起来我似懂非懂，如今再回想外婆是怎么熬过那些日子的，多少个日夜都是不眠的？多少话又是无处可说，多少泪甚至不敢往下流！
外婆的脚很小，她说她是缠脚的最后一批了，缠了几年之后就放开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缠脚，只是不理解外婆为什么要把脚缠起来。所以外婆走路很慢，八十多岁的外婆稍微有一点点驼背，走路颤颤巍巍，却很稳当，我那时候觉得外婆年纪大了应该要用拐杖了，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拐杖送给了外婆，但是外婆从来没有用过，一直到走路很吃力的时候外婆都没有用拐杖，偶尔扶着墙慢慢的挪动那双小脚！外婆是怕用上拐杖后别人会觉得她老了！
外婆，你还记得那根拐杖吗？
外婆，我想您了！
三
外婆是一个生活的特别细致的人！
外婆的家里很整洁，东西很少，但都很干净，很整齐！每次去外婆家，地都像是刚扫过的。外婆做的饭特别好吃，每做一顿饭外婆都会花很多时间。记忆中的外婆没有一颗牙齿，她说她吃饭是用牙齿板吃的，当时有好吃的都想给外婆吃，外婆说她咬不动，那些吃的就又到我嘴里了！
妈妈常说，外婆的茶饭是极好的，可惜几个女儿都没怎么学会她的手艺，倒是把几个儿媳妇教的很好，我的二舅妈和小舅妈做饭也是做的很好。外婆说二舅妈嫁给二舅的时候才16岁，洗衣服做饭都是她手把手教的。我的小舅妈嫁给我小舅的时候也还小，那时候还是生产队，几个舅舅都去挣工分了，外婆就在家教几个儿媳妇料理家务，以至于现在我去小舅家，舅妈做饭的时候还会说你婆当时就是这么做的。现在只要回家了，小舅妈就会叫我去吃饭，她说外婆虽然走了，她的家就是外婆的家，我们常去外婆就会看到！小舅妈对外婆的尊重，我们都看在眼里，外婆临走时也是她一直在身边伺候，不止是小舅妈，所有外婆的后代都极尊重外婆。
外婆虽然老了，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时候经常听到妈妈在外婆面前诉苦，外婆静静地听着，没有过多的评论，但总会说一句，“玉儿，咋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总会好起来的”！现在有时候跟妈妈聊天，聊着聊着我也会跟妈妈说这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现在一个人坐下来回味外婆的这些话，句句都是生活哲理，句句都是外婆人生经验的浓缩！
外婆，我想您了！想再听您给我们讲“人生哲理”。
四
外婆的一生孤独又热闹着！孤独是外公去世的太早，热闹是儿孙满堂！
外婆的七个儿女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因为条件太艰苦了，没有几个孩子是好好念过书的，外婆也是无能为力，她一个女人既要照顾全家的吃喝，再让她供那么多孩子上学实在太难了，好在孩子们个个都成家立业了，唯独放心不下的是我的三舅。
三舅是个哑巴，因为小时候的一次高烧，导致刚学会说话就不能说话了，但是外婆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三舅，她总说三舅如果会说话，一定是她所有孩子里面最聪明的，刚学会说话就会被唐诗，如果不是那场病，他肯定会比我四舅还要好。外婆一直跟三舅在一起过，她临走时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舅，她怕三舅没有人照顾，她也担心三舅的脾气不好与其他兄弟合不来！后来直到病重了她还要到山上的老家和三舅在一起，时不时还要批评一下三舅，三舅听不见，但是看到外婆的表情就默默的扭头走开了！
外婆上山的那天，他比划着要给外婆多烧些纸钱，我看到三舅眼里的泪光心里极其难受，很长一段时间三舅还在跟我们打手语说外婆睡着了，我只能点头！三舅如今还是不愿意跟别人住，一个人经常回去山上的老家住着，房子都快塌了，他还要天天去看一遍！上次回去，看到他头发也白了好多，看到我还是一脸的笑，手指着遥远的地方，说着属于他的语言，我点头他就哈哈大笑！三舅最喜欢我妈妈和二姨，时间久了没看到她们他就会手比划着梳着辫子的在不在……妈妈说外婆所有的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里三舅最喜欢我！
看着三舅我就想起了外婆，耳边还回想着外婆絮絮叨叨说着三舅的样子，外婆知道三舅听不见，但是她还是要说，她怕她走了就没人再跟三舅说话了，外婆在我们面前还总是说：“聋子人可不笨，就不该是个哑巴，我就怕我走了没人管聋子了，他那脾气又跟别人合不来”！
外婆，我知道您放心不下三舅，但是三舅真的聪明，没有人能欺负到他，我们都在照顾着三舅的，今年过年回去我们肯定还会接三舅来我们家过年的！
外婆，三舅肯定也想您了！
五
外婆一生仁礼存心，言行“礼”字当先。
记得有一次一个乞讨者走到外婆家门口，外婆邀请他到家里，给乞讨者倒了水找了吃的。我看着那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有些害怕，外婆说：“孩子，多穷的人都要脸，能豁出去脸要饭，那是实在没办法，给人家吃的要先给人家好脸，张嘴问别人要东西嘴可沉了，抬半天才把嘴抬起来，但是张嘴送别人东西双唇一碰话就出来了”。做人先想着别人，这是外婆的习惯，后来日子好了，不缺吃穿的，外婆总还是节俭，她是被那个年代饿怕了，有好吃的她总是留着给我们这些晚辈吃，有时候拿出来给我们的东西都过期了，那都是儿女们平时来看她给她提的，她都舍不得吃。
外婆除了跟三舅住一起外也会经常被小舅家接去住一段时间，小舅家开的小商店里经常人来人往，外婆坐在店门口，来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总会起身给别人让座，给他们倒水喝，自己倒不了还会让小舅他们倒。小舅妈说，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只是买个东西就走了，不用给他们让座，要是每个人都给倒水一天水也烧不过来。外婆有时候就会不高兴，在我们面前说一杯水又穷不了你，别人来你这里买东西是看得起你，起身给别人让座也是应该的，要懂礼貌。
外婆是太过于讲“礼”，以至于越老了越像个小孩一样，经常就不高兴了需要我们哄一哄。小时候我希望天天能见到外婆，要不就偷偷跑去外婆家了，要么就希望外婆能一直在我家住着，但是外婆说不能住在女儿家，会被外人说，也会让我爷爷奶奶不高兴，但是我总以为那只是外婆不愿意住我家的理由，每次外婆走我都会拼命挽留，挽留久了外婆就不高兴了，我只能放开拉着外婆的手，看着外婆慢慢的回去，我直到看不见外婆的身影了也舍不得到屋里！
外婆，真的很想您，多希望还能天天和你在一起！
六
晚年的外婆好像胆子越来越小了。
外婆老说她害怕，还说她经常见到有人在她房子里走来走去，还有人来叫她！有时候她说着说着就说是故人要把她带走，她在墙上挂了一把废弃的枪，还在床底下放了一把刀……但是还是睡不着，我那时候刚上小学，每天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就去陪外婆，后来上了离家远的学校，不再天天回家了，不知道我没有陪外婆的晚上外婆是怎么睡着的，后来我和弟弟都离家远了，妈妈在学校边上租了房子让外婆给我们做饭，外婆年纪虽然大了，但还是变着花样地给我们做好吃的，有了事情干的外婆不再说她晚上会梦见各种人了……
外婆特别怕给别人添麻烦，临走前病痛折磨了她半个多月，前一周她几乎没有进食，直到她刚出生的曾孙女从医院回来她才闭上双眼。舅妈说外婆是怕拖累太久给儿女们找累赘。外婆病重我从学校回去只看过一次，外婆说她没事，我们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好好孝敬父母。我只能点头称是，却没想到我那是最后一次见外婆。
外婆永远的离开我们了，走的时候四世同堂。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一副柔弱的肩膀，一双小脚，一辈子热热闹闹的忙乎着拉扯一大群孩子和孩子的孩子。如果有来生，我希望外婆不要那么辛苦了，安安静静地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外婆，您现在是不是还穿着那件印着许多“福”字的衣服呢？
记得您一直希望后代里有当老师的，您说那是一个神圣的职业，可惜现在您的孙子孙女还有外孙外孙女没有人当老师，他们从事不同的行业，都在为生活努力奋斗，也有为国家做贡献的，现在您又多添了几个曾孙曾孙女了，大的也都快成人了，您一定很高兴！
外婆，您的故事我用再多的文字都没法描述，写下这些只言片语只为寄托我多您的思念，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外婆，我们都在想您，念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