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在哪,呼啸而过的列车带走你的灵魂,300瓦的黄色灯泡下是你苍老,皱纹遍布的脸颊。躺在那个竹床上,气息奄奄,现在想想你当日该有多冷,哪怕身下垫着一床有一床的被子。我和我的姐妹们,也是这样的夏季,曾在那张竹床上蹦跳着啊,双眼离不开银屏上的《还珠格格》,嘴中咀嚼着你给我们的思圆方便面,生机勃勃,脚心汲取着竹床传来的凉意。你当时该有多冷,我怎儿会知道?
你的儿子们,我的爸爸叔伯们都沉默了,街坊邻居都规劝我们早点把你带到这一祠堂,这个用钱堆砌宣扬列祖列泉,传颂神明的地界,这里离铁路那么近,近到火车飞驰的轰鸣声可以贯穿我的整个身体,死神来了,那一刻我以为,这才是你真正离开的时刻。远离身体的魂魄静静地观赏这场闹剧,而我,甚至不敢见你最后一面,只是死死地盯着你脚上那双崭新的黑布鞋,这鞋于你并不奇特,你总带着它示人,除开冰冷的寒冬,可是从没那么干净过,我记得你的鞋总是拖沓着,覆满了黄土,泥巴,干的,湿的。我周遭是长调式的哭腔夹杂着几句嬉笑,可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疑惑:穿着这么新的鞋,你会去哪?
你在我的梦中,我们一起看你喜爱的《神机妙算刘伯温》,我的内心竟是平静的,再也没有像过往那样气你与我们抢台;我弯腰系鞋带时,你又出现了,你的身体还和以前那样硬朗,我说我从未为你系过鞋带,然后便蹲下了身体,认认真真地系起了你的鞋带,我又怎儿会忘记你穿的是什么鞋,现在想来实在不该。你说:你奶奶很……你们需多照顾她。我抬头看着你,眼泪硬生生地砸在地板上,不停,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啊,我替你们期待着这一刻,真正地和解。
你就缩在那张躺椅上,瘦骨嶙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在那儿,眼睛闭着,仰着头,让我想起濒死的鱼。姑奶奶念叨:我可怜的哥哥,辛苦劳作一辈子,临了临了,子子孙孙还不好好照顾你,让你体面地离开。他们叫我向你问候,呵,以前我怎儿问候你来着,快速瞟一眼带词“爷爷”,匆匆转身,你回以点头。现在,恐怕不行了,“快,凑到爷爷跟前,大声喊”周围的大人嘱咐。“爷爷”一声,“爷爷”二声,“爷爷,我是XX,你的孙女”哽咽声卡在喉咙中,你脸上的表情突然那么悲恸,还充满着许多其它的东西——不舍。我知道了,从前那些喝着酒说迟早要死,棺材纸钱都准备好了的那个人其实不是你,你一点儿也不想离开我们,对吗?你不用说你在哪,我也知道你现在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