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瘫坐在座椅上,两眼微闭,看着很舒服的样子。一把橘黄色的水泥抹刀,紧紧攥在他的手中,上面还残存着点点水泥浆。
我就站在他座位边的位置,右手紧紧攥着扶手。下班高峰,能挤上去已经很不容易,没有座位,我只能站着。
车子走走停停,每一个站点,都会有人下车,又有新的乘客窜上来,一直嘈杂着,没什么特殊的,不过仔细听,是有些许不一样。
不知到哪一站,车子停了,上来一年轻女人,领着一女孩儿,大概六岁的样子,有人让座,她们说谢谢,坐定。车子平稳行驶,忽然耳朵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妈妈妈妈,下次要给我买黄色的气球哦,就黄色的,好不好,我就要一个黄色的气球,好不好?”女孩一遍遍重复着。坐在女人的怀里,仰着头,顶在女人下巴上,注视着女人的眼睛,女人一遍遍答应着,说没问题。女孩子还说黄色的气球,哈哈,黄色的气球。
仔细听着,忽然耳朵里隐隐约约传着一女人的声音,借着手机信号透漏着心理的抱怨,最后甩出一句话,
“哎呀,随便你,家里卫生纸没了你自己去买,烦死了,别再靠我!别靠我!饭我今天不吃,你自己想办法吃!”使劲按了电源键,把手机扔进包里,面无表情!不知电话那边的人是谁?也许是她的丈夫,也许,是她的孩子,谁知道呢。
呵呵,这么多的声音,这么多的动静,时不时互相较量着,但是,身边的男人,还是沉睡如泥。他大概是很累了。像他这样。一粘着椅子就睡得死死的,不难想象,他的工作有多艰辛。幸亏,这路公交,夏天都会开空调,放了合适的温度,人只要站进来,是不会再觉得热了。
我也其实很累。最近这些天,整天在黄河南北两面四处乱窜,横跨三个区。早上六点准时起床,收拾好七点出门,坐公交上班,这是我的兼职工作,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一直和小孩子纠缠要不要再多背几个单词。一下班,匆忙吃了饭,又坐车跑到学校实验室,研究我的研究,大家都知道的,作为一名物理专业的研究生,自然是要算的,各种算,没完没了的算。整整一下午,就在那间闷热的实验室,我要呆整整一下午,可谓绞尽脑汁。到六点,已经累成狗,出了实验室,又坐车回家。刚开始的几天,感觉自己要死了的节奏,但是,一周过去,发现自己竟然奇迹般的坚持下来了,所以,这些天,也就这么坚持着。
此时此刻,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很累,但是,没有座位坐,我也只能站着。
身边的男人依然沉睡。他大概是很累,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很累,但是我们都依然在坚持。
男人斜靠在座椅上,脸面向窗户的位置。他的脸很黑,大概是在大太阳底下干活晒得吧。眼睛紧闭着,从侧面看过去,他的睫毛很长,弯弯地翘着,很好看。鼻子左侧位置,一颗黑色稍大些的痣,忽地想起,我的爸爸鼻子上也有一颗痣,有点像黑色,又有点泛绿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颗痣应该也在他鼻子左侧的位置。
男人两手紧紧攥着抹刀,一件灰色的外套,搭在他的右胳膊上,上身穿了一件白底小黑碎格的短衬衫,衣领处有汉渍,胸前兜里面,塞了一部手机,屏幕贴着他的身体,手机后面看得清,是白色的外壳,上面画着可爱的哈喽lKitty图案,还是粉色的。呵呵,估计这个粗糙的男人,自己是不会挑这样的手机壳用的吧,我猜想,也许,是他女儿用过的,给他了吧。男人一直在辛苦卖体力赚钱,给女儿赚着相对较好的学习生活环境,手机一部一部给换着,一般女儿用过的,旧了的,他当然会拿回来自己再用。
男人其实不那么老,应该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只是看着他黑得像煤炭的脸,会无端觉得他很老。
车子一路摇晃,他一路沉睡。我扶着扶手,姿势一换再换,想要找最最舒服的姿势跟着车子往前走。
终于,车子停了,终点站到了。所有人纷纷往外窜。我也转身,身边的男人忽然惊醒,揉了揉眼睛,跟着人群往车门口移动。
出了站口,我们各自走开。我清楚脚下的路,该往哪走,我清楚从哪条路走,不会那么拥挤,太阳不会那么晒。那个男人,他在朝着他的方向走,一步一步迈着,掷地有声。
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没有了先前刺眼的光芒,温度降低,我已到家。所有为生活奔波的人,都已到家。
我们,都是为生活所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