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字前加上一个“阿”字,是南方人称呼人的习惯,而“阿武”是北方人,之所以这么称呼,是因为“阿武”一直在南方生活。从他当兵到南方那天起,他就脱离了北方、脱离了北方人的生活,融入到了南方人的行列。阿武,是我的中学同学、是我的战友。
我一般不以男人的长相做评论,但阿武确实是长的好,清晰的轮廓、结实的腰身、一八八的个头,群如鹤立玉树临风。
阿武的饭量大,新兵连集训,为了适应高强度的训练而控制新兵的饮食,早餐时的刀切馒头按规定是八人一桌,每人四个,但有时炊事员往往多给个三个两个的,以防差错,可是这多出来的三两个往往就成了兵们的心事,我也不例外,每天早晨都会算计着怎样把多余的馒头吃到口,而且吃的自然和谐,让人看不出争抢的成分,一切仿佛是正好轮到自己伸手时而馒头还在,于是顺手拿来理所当然。遗憾的是阿武却往往拿捏不准时机,不是在夹咸菜就是在盛稀饭的时侯耽误了,心中老是郁闷而和我牢骚。我给他出了好几个主意,比如抽空时要经常去帮炊事班拖拖地洗洗碗啦收拾收拾卫生,常常给给老兵点根烟啦等等。我觉得肯定管用,因为我看见我们班的那个广东的叫李小宝的小子就是这么干的,有一次还在厨房后门喊我,塞给了我一个馒头!而阿武却不去,宁肯饿着。饭桌上的气氛依然很不融洽,有一次当在接近“饭局”尾声,阿武又预感这“福根儿”,马上就要与自己无缘时,竟情不自禁的脱口大喝,“嗨!”一嗓子,声音嘹亮激昂、震耳欲聋,那声音响的,在房顶都打转转,吃饭的战友们都被吓了一跳,但却没人敢说三道四的放声,连长紧跟着站了起来往这边望,整个食堂里瞬间鸦雀无声。
一次,营长正在热追的女朋友来营房看营长,营长亲自从山脚下接上来,,当时天很热,营长一边“招待”女友落座,一边高喊:“通信员,通信员,倒杯水”。
“好!”。一会儿,阿武用自己的军用牙缸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营长”
营长先是一愣,“我们的茶杯呢!”
阿武醒悟,回身进屋端出来一杯白开水。
“你没看到你嫂子吗!”
又进屋,回身两杯白开水
“放点儿茶叶好不好”说话时,营长幽默的偷瞟了女朋友一眼,女朋友很漂亮,正在微微的笑。
一次,营长告诉阿武命令属下四个连的连长下午三点到营部开会,阿武挨个挂电话“:营长命令我,我就命令你们下午三点到营部开会”。
一次,阿武想给自己在家务农的弟弟邮寄一双部队质量的解放鞋,说是纯军用品抗穿,他和他弟弟穿的大尺码鞋不是很多,于是东跑西颠在他在发服装的时候好说歹说多要了一双,第二天就打包裹寄走了。很快老家就有了回信,而且是他老爸写的:儿子来信和寄来的鞋都收到了,很高兴,但是鞋不能穿,是一顺的……
有一段时间没看到阿武了,我去营部找过他两次都没见到,想必是在营里的事越来越忙了,于是我也不去找他说话。突然有一天天都蒙蒙黑的时候,他来找我,把我约到营房稍远的一棵大的野生芭蕉树下:
“这段时间有件闹心事拿不定注意”
“你在营长身边还有什么坏事?”
“怎么不是坏事,营长准备不让我给他干通讯员了”
“那让你干什么?”
“让我去学开车,参加这一批驾驶员培训!”
我说“那还不是好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少人来部队都想学开车,都愁着没机会,你不是总是和我说你爸都说来部队最好是学个车票回去吗!现在怎么了?改主意了?怪了!”
“嗐!”谁不想学开车啊,可是你不知道这次要求有多严格,很多人都找营长办事,可营长说了“来可以,但理论考试的要求是次次100分,中间有一次不及格,无论是谁都开回去喂猪”。
“那又怎么了?”
“我怕我考不了100让我去喂猪怎么办?我都想好了,我准备借本儿驾驶理论的书,我在营部没事背诵上一年,到第二年都背诵过了再去学。”
“你把这话告诉营长了?”
“还没有,我准备这两天就找机会和他说。”
啊呀,杨武啊(我不由得叫起来他的学名)。我说你糊涂啊,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机会很多,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啊?你知道一年中会有什么事发生改变?你还敢把这样的好事推到明年?!要是部队解散,营长转业呢?谁还管你?再说我估计喂猪那话是吓唬人的,除非你就是个傻瓜,只要你下功夫背诵怎么就背不过?买个手电筒在被窝里加时间背,可你要真是不去可就是真糊涂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会后悔的。
“那我该怎么办,我虽然没和营长挑明,但已经稍稍露出了不愿去的心思。”
“今晚或明晚,专门去营长那儿讲讲清楚,别到时侯名额定下来就没你份儿了。”
……
没几天,晚上还没吹熄灯哨儿之前,阿武拎着一大袋子东西偷偷的约我到营部后山的甘蔗林里,袋子里倒出来芒果荔枝菠萝全是吃的。阿武一边铺排一边稍带羞怯的说“:他娘的,营长不要还把我好顿训,叫我少学这一套,只叫我给他洗了一串儿荔枝吃,就把我推出来了。来来来他不吃咱吃,我我还买了一瓶酒‘桂林三花’,我本来还想叫王志浩来,可又害怕那小子的酒风不好管理。来吧,吃个芒果再说”。“营长明白你的心思了吗?”我问。“大后天,星期一营长就叫我去司训处报到了”。“阿武,你小子真走运,这好事咋叫你碰上了,咱营长也真不错。值得好好学习”“嗯,营长说了,我不是干通讯员的料,开车可能会更适合我”,“我也有同感啊,来为我们的好营长喝一口”“来,深点儿”。
凉风吹来,吹的整个山坡的植被都让它吹得一起一伏的,有野生的木瓜树、芭蕉树、凤尾竹,还有高大的棕榈树,凉风也吹透那油密葱绿的甘蔗林,它带动蔗叶发出的沙沙声,就像一首为我们排遣枯燥的曲子,时而高时而低、时而烈时而柔,一排排一浪浪,抚弄着我的军装、我的情怀。在数千里之遥的南国,在丛密人稀的边陲,身穿绿色的我们和周围的绿色相应一色,一块儿悄无声息的蹉跎着、生长着。
阿武的车学的很好,技术很过硬,加上他身高力猛性情豪爽,于是很得领导的赏识。更意外的是一切竟然都被我言中:由于当时军队需要缩编调整,第二年我们就离开广西被调到广东军分区,而我们营长也转业了。变化真大啊。
后来,我给团政委开车,而阿武给一个更大的首长开车。
再后来,阿武也复员了,但在家没呆上两个月就又回去了,把他爸找人托关系弄来的一个工厂保安的工作说撂就给撂了,把他爸气的牙都疼,联系我要我把他劝回来,他反而游说我也跟他走人,“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话说了很多。后来,听说阿武结婚了,但是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在深圳结的,也没在家操办,连我都没告诉。如果真的是“女的长得不咋样,但听说很有钱”的传闻。我想可能就是他在开小车时接触的那个女的吧!我只知道他以前在队时偷偷接触过这么一个女孩子。
再后来听说阿武离婚了,儿子都2、3岁了,离了。后来又听说阿武又结婚了,但情况很落魄。
我和他联系上的时候,阿武又好过了,叫我过去玩,没事做可以过去帮他做事,他说他和他老爸老弟因为家产都闹掰了,你过来吧,你就是我亲弟弟。我笑,我说你少说这些,不过我近段时间真有动身深圳的计划,因为我在士官学校时的一个深圳的好战友也叫我过去帮忙呢,我这些年一直和他有联系,你呀,我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不过我去他那儿时一定先去你那儿呆几天。
见到阿武,我的心酸溜溜的,我感触无情的岁月非得要把岁月的无情刻画在人的脸上而不是别处。阿武,那个精神闪烁意气风发的“眉分八彩,目若朗星”的大个子军人,已经完全找不到了。在我眼前的是一个脸上有些许匪气的另一种形象感觉的人。
我跟他说话,还是那么直,他也一样。
我问他“你的脸怎么了?”
他说“嗐,一次上山,和几个朋友捉了几条一尺多长的大蜈蚣,都说那玩意儿泡酒喝舒筋活血,谁知道喝完后,脸上全是疙瘩,怎么治也去不了了。”
我问:“结婚都不告诉我?!”
他说“没什么好张扬的,也不是我的钱,知道的越少越好!不过我觉得还是对不住你,我们的事你是知道的”
我问“真没想到,怎么离得婚!”
他说“打麻将钱让尺子量,管不了她”。
我问“她还在深圳吗?儿子呢”
他说“都带走了,在香港,超市就开了好几家。”
……
夜深了,深圳人的生活仿佛才刚刚开始,宾馆酒楼的门口迎来送往的络绎不绝,愈显得繁华热闹,外表毫不孤单,而我和阿武都喝的有了醉意,在说话的空挡儿,我专门扭头看了看酒楼外,远处那川流不息,一脉颤动的香江之水,“香江”“鸭绿江”,“鸭绿江,香江”——这两个家伙打乱了我的心绪。
阿武,现在有好房有好车,嫂子是湖北人,也给阿武生了个儿子,对阿武很好。阿武在深圳最落魄的时候是兜里的50块钱花了一星期,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差点没饿死”。没有办法,经人引荐给人家当“马仔”。一次,他的老板在楼上喝茶,有仇家知道消息,带人带枪要闯楼,打斗时台球杆都折了,有阿武挡着硬是靠不上台阶,对方急眼了,猛然掏出手枪顶住阿武的胸口(阿武个子高,够不着脑袋),叫他让开,阿武岿然不动说“:小子,老子我玩枪的时候,你还在穿裤衩呢,有种你就打,枪响了我也能掐死你,不信你试试。”一帮南蛮子硬是没敢动,朝天一枪撂下狠话悻悻而去。当时此事都被监控录下来了,地方也追查此事,但是阿武却名声大震,从那时起,人们不再叫“阿武”,而是“武哥”。老板一下给了他几个场子。
阿武叫我留下来,先让我学着打理“私家侦探”这一面,因为这项业务有些特殊的地方,活儿也多,需要靠谱的人。我说我可干不了你这行,我在你这儿几天就会走的,阿武的眼睛竟有些湿润。
其实我是有些羡慕阿武现在的生活的,整天里都有人“武哥、武哥”的叫着,进来出去的还可以有几个小弟招呼,还真有点风光。可是我能否像阿武一样只身一人,在外十几年风雨飘摇,度过这人生!我能否像阿武一样,当枪在胸口,还寸步不让,用命换来这微薄的利益名声?!我不敢给自己以肯定。
我走了,在我这些天里刚刚要找到一些阿武以前的一些影子的时候,我要走了,我还要办我要办的事情。临走时,我郑重的对阿武说:“少参与打斗吧,尽量早点脱离,干点实业”。阿武叫我放心,说不用多长时间他更会鸟枪换炮了。
我走了,行囊很重,心却是空空的,仿佛在心上系着一个很大的气球,对朋友、对自己都一直悬着,它坐在滚滚的车轮上,永不停息的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