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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暖

  嘭一声,门在身后关上了。安婕一阵慌乱,钥匙在桌子上。真是蠢到家了,不带钥匙还敢那么用力关门,安婕气鼓鼓地指责着自己,揪着眉头思考该怎么进屋。她一个人住,搬进来的时候,宿管大叔把三把钥匙都给她。当时给她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妥,以后钥匙丢了或锁屋里了,屋子怕是不那么好进了。她想着要放一把钥匙在安全又易拿的地方,以防出现钥匙丢失或锁屋里的情况,可一直没有行动,想着以后出门记得带钥匙也是一样的,丢失的可能性一直不在她的担忧范围之内。门锁碰上的那一刹,安婕下意识摸一下裤兜,空空如也的裤兜弄得她有些局促——钥匙真的被锁屋里了——她指责着自己的疏忽,想着怎么进屋。

  钥匙在桌子上,能拿到钥匙就能进屋。安婕想着该怎么进屋。她住四楼,间间互不通气的筒子楼里,从邻人的窗户爬进她房间的可行性为零。安婕推着死板着脸的门,满脸焦灼,把锁撬了得换新的,可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换好的,没有锁的屋子毫无安全感可言。门上的副窗是没有玻璃的,安婕焦灼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能找到一个带钩子的长竹竿就能拿到钥匙,安婕想着放在正对着副窗的桌子上的串在钥匙圈上的钥匙,感到些许宽慰。

  楼下的食堂里有绑着扫把头的长长竹竿,再找一段铁丝或者磁铁就可以了。安婕松快想着,一种近乎豪迈的勇敢油然而生,找到铁丝之类的就没事了,水房那里有张桌子,以自己的身高来看站上去能在窗户边上自如操纵竹竿。安婕跑下楼,楼前的空地上聚着的一撮学生在进行跳远比赛。同一办公室的白老师跟其他几位老师站在旁边观看,安婕走上前跟他说自己的钥匙锁屋里了,需要找根铁丝或者一块磁铁,她可以把钥匙勾出来。白老师想了一下跟她说,汤老师应该有,他一直处理着学校各方面的修理工作。安婕来到这所学校实习不足两个星期,好多老师都不认识,便问汤老师是哪位。白老师说,汤老师教七三班数学,让她去问一下。安婕脑袋里升起一片迷雾,午休时间快到了,七三班的数学老师该去哪里找?安婕接着问,汤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他的电话方便给她么?白老师迟疑了一会儿,问旁边的周主任汤老师在不在学校。周主任说汤老师去参加培训了,不在学校。

  安婕皱着眉头接着问哪里可以找到铁丝。白老师要她去住在学校的陈老师家问问。安婕从陈老师家借来一个大铁钩跟几根塑料绳,将铁钩绑在竹竿上,探进窗户去勾钥匙。无奈距离太远,铁钩太大,钥匙圈太小,钥匙被安婕戳到了地上,再无勾起的可能。安婕灰心丧气,心想只能撬锁了。安婕下楼,蹲在楼前的升旗台上,看着参赛的孩子、观赛的老师,心里茫然若失,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谁可以帮她呢。她的指导王老师从办公室走来,安婕站起身向他问好,他点点头走开了。安婕突然委屈起来,每个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情,自己面临的麻烦在他们眼里是那么微不足道,到底怎么进屋呢?

  安婕忍着眼泪蹲在升旗台上,跳完远的孩子开始散去,老师们意兴阑珊地站着观赛,初秋的风轻轻吹着高高升起的五星红旗,团团白云散漫飘移着,阳光懒懒抚着大地,她那层层堆积的委屈在那平静的苍穹之下是那么的细微。给孩子们拍照的白老师见她一个人蹲着,走过来跟她说可以去门卫处看看有没有撬锁的工具,说完便又回去拍照了。安婕想着仅有两张凳子一张桌子的门卫处,疑虑着白老师建议的可靠性,沉吟了半分钟,起身往门卫处走。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安婕吐出一口气,忍住即将冲出眼眶的泪水。

  门卫处坐着两位值班老师,那位对她青眼有加的老教师坐在其中。安婕敲门,看着那位找她谈过一次话的老教师那和善的脸,刚一张口就哽住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怎么了,哭什么呢?老师亲善的声音传进耳朵。安婕说不出来,那种被全世界冷落的委屈来得执拗而不可理喻,必须以无休无止的哭泣来表示愤怒和反抗。这样的哭泣是第几次了呢?安婕记不清楚。记忆中这样无法遏制哭泣最早发生在九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晚上。

  那天安婕因跟妹妹抢东西吃挨了母亲的骂。母亲指责安婕不懂事,那么大的人了不让着妹妹不说还要抢妹妹的东西。挨了骂的安婕赌气没吃晚饭,躺到床上不动声色地哭着,委屈而愤怒的泪水从水泵一样的眼睛里涓涓不断地流淌着。安婕等着妈妈过来安慰她,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没有一个人来,她躺在床上看着黑暗淹没整个房间,委屈渐渐浓重起来。她想着妈妈怒斥她时的狞厉,记起村里人戏弄她的玩笑——安婕你是你妈妈在路边捡的,你不是她亲生的,你怎么不去找你亲妈呢——小小的心里盛满了愤怒和不安,我不是她亲生的,我亲妈才不会这么骂我呢,也不会看着我哭不来管我!我要去找妈妈,我妈会来哄我!安婕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发觉妈妈在拍着她,问她怎么哭了。她气愤又不敢说是被她气的,便气鼓鼓回她说做噩梦了。此后,哭泣成了她宣泄委屈的一种方式。她不是那种会任性使气强求抚慰的孩子,她的哭泣安静而克制,一边放任眼泪爬满脸颊,一边吞下哭声。母亲抚慰的缺席让她倍感无助,委屈若得不到安慰,那嘹亮的哭声只会像可怜的乞讨,她不要那样难堪。

  在陌生人面前哭,这倒还是第一次。安婕咬着牙强行镇定下来,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颤抖的声音说着自己惹下的麻烦,无助爬满脸颊。另一位老师热切地跟她说说可以用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撬开,安婕喜笑颜开,请老师帮她撬锁。门最后终于毫发无损地打开了,锁没有坏无需换锁。

  打开门之后,安婕躺在床上哭了好久,当年躺在床上等待着妈妈安慰的孤独和委屈再次澎湃,眼泪就那么不停的流啊流。那么多的眼泪流给谁看呢?那么大的委屈留给谁安慰呢?安婕不知道,在心里偷偷拼砌出一个温暖而模糊的形象,一位不确定的英雄。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会看穿她的伪装窥见她的软弱,给她呵护给她温暖,安婕流着眼泪默默憧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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