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我就想去宝积山好好走走,因为山脚下有宋代末年李曾伯《抗元纪事碑》,记叙了1258年桂林抗元的一段史实。山上还有藏兵洞,古炮台遗址,还有宝积山人类遗址:1977年在岩洞中发掘出桂林早期人类遗留物,距今有三万年的历史,它把桂林人类历史往前推了三万年。作为一个学历史,讲历史的,热爱历史文化的人,怎么能不好好地去看看?可十几年过去了,她周围的山我都上去过了,就是没有上过这宝积山,为何?因她既不巍峨,也不高耸,就那么横亘在水塘边,有什么幽可寻又有什么奇可探?再加上她的南面东边和东北角三面的房屋楼舍攀肩压颈地往她身上一骑,几乎把她给遮蔽了,看了叫人伤心。虽然每次带团旅游时都要讲到她,可每次走到了山脚下,都提不起兴趣上去。就象曾经的梦中情人作了烟花女子,那感觉怪怪的。但总得去看看呀,她怪不幸的。我就是抱着这样一种怪怪的心情去爬宝积山的。
骑上电驴,走叠彩山出中山北路,看见鹦鹉山了,这宝积山在哪儿呢?我心中一楞,从她身边走了十几年,真要找她了,却不见了。难道她在南边?我只是思想懵了,思之太切望之太殷,懵了,因为看不见她一点身姿。可本能没有糊涂,一拐弯就把车开过了宝贤桥,然后左转过了马路到了西边去。可是把车停在哪儿呢?对面一汪碧波上的宝积桥如一座洞开城门的城堡在向我招手,于是把车开了过去。虽然桂湖的碧波在闪耀,可还是无处停车。只好又把车开回到这边的桂岭小学门前的路边上了。不可笑吗?早在唐宋时期,这宝积山就游人如织,山跟前的这湖叫华景塘,是仕人淑女吟诗作赋之处,游舸画舫如朵朵莲花一般美丽。而今却连个电驴子都没法停了,我们现代人够欺负这千年名山了。这也是近几十年的事,民国时,这山脚的华景洞前还有岩光寺,铁佛寺,那时的宝积山想也不会这样受从欺凌。
从小路走到华景塘的水边去,华景塘东连木龙湖,上跨宝贤桥;西通桂湖,宝积桥如城墙锁江地横在两水交界处。塘水碧波如泉,清幽可人,两岸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人行道宛延曲折,还有休闲平台,当地居民琴棋牌茶地游乐着,祥和之气充盈在湖光山色之中。沿水边道路曲折地向纵深走去,山体渐渐地从房舍屋脊后显现出来了,一个亭子展现在叠石台阶上,山石峭立耸峙,这才看着象座山了。据史书记载,在宋代的时候,桂林的北门就修建在宝积山和千鹤峰之间,依山筑城,峭崖绝壁,坚城险峰,有“铁锁云封”之美誉。宋末抗元时扩城固墙,把城门往北推到鹦鹉山铁封山之间时,这宝积山才进入桂林城之内。现在宝积山之东部山麓皆建起了临街商住大楼,不上宝贤桥,根本就看不见宝积山了。顺台阶往上登上亭子,视野一下宽阔起来。山脚下的华景洞象喇叭口,外敞覆而洞如喉。徐霞客形容为“上覆外敞,后穿穴这为门”。一尊大红色弥勒佛呵呵咧着大嘴盘坐在洞口之西,这可是个洞天福地。几个男女坐在洞口打牌,仔细一看,原来这儿成了岩洞餐馆了。洞外一块石碑赫然写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有点讽刺意味。山体石壁上摩崖石刻顺势一壁展开,一幅石刻印入眼帘:“归来不觉山川小,出去岂知天地宽,大柢无心自无累,亦如君子所居安。”作者是李师中。是什么东西有这境界?出去不觉大归来不觉小,只因无心也就没有牵挂负担,直如佛的境界。再一看右边小小地有一个字:“云”原来是云彩呀,这宋人的意境何等之风雅高渺。再旁边有一幅大石刻,左看右认,字迹模糊看得头晕目眩,心中直叹息这文物保护工作缺失不到位。从头看起,根本无法可认,看结尾,落款已湮没于水迹之中。那就读中间吧。又从哪行哪列读起呢?这幅摩崖石刻大气磅礴,也许就是那幅《抗元纪事碑》,我不就为此碑而来的吗?正寻思如何破读呢,一行数字映入眼帘,这数字好认呀:“九月二十二日薄我城下,幸壁垒具,将士用命,一鼓而殪贼前锋,遂引退于数十里之外。我师昼夜攻击,大小十余接,贼气颇沮……”真是一通百通,我一气读了下来,对了,这就是那幅《抗元纪事碑》,李曾伯所作。这李曾伯跟桂林可谓缘分颇深。公元1127靖康之难北宋灭亡后,追究责任时,一个“足球”踢得非常好,是当时著名球星,长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华横溢,能言善辩的人被贬了,他就是号称为“浪子宰相”的李邦彦,他以主和误国,遭国人诟骂,被贬来桂林,最后客死桂林。李曾伯是他的第五代孙。李曾伯与他祖上不同,他两度来桂林挂帅,积极备战,督修城垣,训练兵民和少数民族士兵,勤政爱民,廉洁奉公,为桂林抗元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257年元兵南下,进攻桂林城,李曾伯先挫其前锋,迫敌后撤数十里,然后乘胜追击,大小十余次接仗皆取得了胜利,又相持了二十天,在广西北边的黄沙河斩敌大将,俘获甚多,又在衡山大捷,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李曾伯还是个著名的诗人,文学家,史学家,著作宏富,此篇《抗元纪事碑》就写得精炼简洁,荡气回肠,气势磅礴,读起来朗朗上口,一泄千里,文采飞扬:“向非桂林砥柱其衡,师武臣力,敌王所忾,广南亦岌岌甚矣,此皆宗社感灵天人佑助,亿万载无疆之福也。”如果不是桂林象中流砥柱一样抗击住元兵的进攻,将士用命,同仇敌忾,广南路各州府就岌岌可危了,都是祖宗显灵,社稷保佑,老天照顾,亿万年无边的福祉啊。
口讼着李大将军的文章,顺着登山道向西而行,山壁凹陷,石壁被雨水冲刷出的道道水痕足有一寸深,岁月留痕呀。一回头,一棵树盘桓紧咬着石隙,根如盘龙张牙舞爪地护踞着碑刻的顶檐。呀,这树居然垂直于崖壁横着长,这可奇了。我赶紧回头仔细地端详,还不止一棵这样长的树哩!再看华景洞口,虽然树根裸露盘曲,却不是横长的。只有摩崖石刻上的树是垂直于山壁生长的。铁一般的树根就着平行的裂隙一路盘踞生长,如虎踞龙盘叉着爪子直立着身子,给人以力量和勇气。是先有树而后有碑抑或是先有碑而后有树呢?是树选择了碑还是碑选择了树呢?奇了,一般岩石上的树虽扎根于石壁,但树身是向上的,因为要吸收阳光呀。没见过这样垂直于石壁平行于地面横长的。它是想护佑我们这珍贵的石刻吗?那可是英雄留下的史诗呀。且不论那时的抗元有多大的意义,历史上的人们总是对不屈和抗争给予肯定的,或许是惺惺相惜吧。元统治者就没有把这幅石刻给铲除就可见一斑了。
顺山就势地登山,路边有一小石塔精巧秀美,而山腰一石洞,洞口巨石嶙峋,如猛兽欲搏人,似飞禽展翅。再折向西而上时,一堵石墙一个石门高踞于山坡上挡住登山必经之路,这肯定是宋末抗元留下的吗?巨石垒就一夫挡关万夫莫开,其西是悬崖峭壁,这应该是驻军而守的战略要地了。果然,正对大门一长方形深洞直深而入,有七八米的纵深,一米三高,一米宽。最里面好像是一间住人的石室,对了,这应该就是藏兵洞了。驻守的将士驻扎在这儿,有那么十几个人,这宝积山几百米的城防就可以固若金汤了。那个石室是依山就势修建的,不是天然石洞,用大块石头垒成的,它的南边应该是悬崖绝壁。现也还有人住,是打扫卫生的人住的,我看见里面有椅子和被子了。
登上西峰顶了,它的西边是老人山,山脚下是桂湖。西峰谈不上是个山峰,也就是几个高低错落的平台,北高南低,北窄南宽,四周林木阴翳。北边悬崖边一排铁链铁管牵连的围栏圈住了,那柱子挺怪,怎么象铁做的一样?我走近一看,用手刮了刮,真不敢相信,还真是铸铁做的实心铁柱呀,那么大的一根铸铁,怕不有个两百斤重?这又是何年代的呢?宋代有那么高的冶炼技术也没有那么多的铁可以浪费呀,就地取石材不更方便更省力省钱得多?我不明白了,我原以为就是那么几根铁柱,一展望,所有的栏杆柱子都是大铸铁造的,乖乖,够有钱的。顺着铁柱栏杆我沿着山北由西向东走去,这宝积山东高西低,横桓迤逦而卧,象盘龙似卧虎,故古时又称卧龙山。它没有明显的山峰,南缓而北陡,东高西低。虽不高却极为险要。旧时山顶有诸葛武候祠,建于元朝至正二年(1342年)明朝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迁移到山的南麓,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又重建于山顶,抗日战争时毁于战火。元朝时山顶上还有孔明台,故此山又称孔明台。瞧,也只是一个台子罢了,没峰怎么叫山呢?这武候祠又建在那儿呢?抱着这个想法,我沿着铁栏杆顺台阶往东而去。台阶很窄,两边草树青葱翠绿而藤蔓枝叶疏落,一道铁板楼梯连带扶手斜卧于石头上,这分明是现代工厂的产物。是山脚下原来有座铁佛寺所以山上的栏杆就用铸铁来做吗?这也太奢侈了。可以肯定,这些铁柱铁链铁管肯定不是古代而是现代的,应该就是这几十年的,如果是古代的,历年的战争早就用作兵器生产去了。
走上东峰了,东峰是宝积山的最高处。一个用石块垒成的四方石墙进入我的视野:四方石墙中间有一棵树生长着,一块长方形石碑上写着“古炮台遗址”一九九四年竖的碑。而另一边有一块顶圆下方的做工很精细的石碑,可除了游人乱涂鸦以外,一个字都不可认了。这又是何年代的呢?山顶上有石桌石凳,有两位老人在聊天,我上去请教这铁柱是何年建的,他们说就是十几年前弄的,那时有的是铸铁。这话就不对了,十几年前我正在做买卖钢铁的生意,那时的钢铁价格飞涨,一天一个价,手头有材料就能赚钱。如果说是一九九二年邓小平南巡以前建的我还相信,那时的人们不差钱。再问孔明台则更语焉不详了。也难怪,桂林本身是个移民城市,真正本地人很少。那我就到山的南麓去看看吧。往南,有台阶绕山坡而下,才下几步,见山边有用石块垒成的护坡,其中一块长条型的雕有莲瓣形花纹的长条石引起了我的注意,仔细看了看,应该是祠庙屋檐下的装饰,难道这武候祠就建造在这东峰上?东峰顶上也有几百平方米的地坪,一个小的祠庙是完全可以建立得起来的。再往下走,一个平台被一圈三米多高的铁网围住了,没法往下了,有石阶引领着往西方而去。于是又回到了西峰,再想往南而下,却怎么都无路径可寻。武候祠明代时曾移到南边的山麓去过,应该有路可下的,路边还有不少石碑记载着修建武候祠的事情,前面那块政府立的“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碑上有记。可又往哪儿下去呢?无法了,只有抱憾了,下山吧。又来到李曾伯的《抗元纪事碑》前,一低头,一块砌在山脚下的石砖引起了我的注意,这石砖上雕着一只快速奔跑着回头望的糜鹿,身姿优美线条流畅,充溢着祥和的气氛,这又是何年代的呢?
坐在华景洞前的亭子里休息,看着洞前大红色的弥勒佛,几个乡下小姑娘怯怯生生地走到洞口张望了一下,走了,那开饭店的几个男女们仍在打牌。我就想,难道我们的市政府,我们的园林局就缺那点租金而把个有千年游览历史的华景洞拿去开饭店?洞中也许没有什么可以参观的,可让个餐馆盘踞在洞中,占据公共游览场所,几张写着私房菜的招贴在风中招摇,怎么看都觉得心中怪怪的。我们有钱去开发新景点,老景点无力拆迁而几近放弃。也就是桂林旅游资源丰富,不差你个宝积山。点缀些灯,开辟几条山路,打扫好卫生也就行了。桂林是非常奢侈的,别的地方一座近郊的荒山当宝贝一样左摆右建左烘托右宣传,花上几千万来开发,在我们桂林市内中心地带主要风景区内摆着个有上千年历史的仙山当弃物。图书馆民国以前的图文资料就很难借阅了,而我们山上石壁上唐宋时代的孤本石刻却任凭风雨剥蚀人敲狗磨却视而不见。如果我们桂林再来个严成坦之类的人来做行政长官,桂林的历史恐怕就要哭出声音来了,这个乾隆时做临桂县典史的家伙,居然狂妄到连唐代大文豪大政治家大书法家褚遂良的绝笔《兴善寺金刚经》都敢铲掉,他难道真没文化?他可是苏州的监生呀。
可怜的宝积山,你何时才能摆脱被欺凌的状态而恢复你唐宋时期的风采呢?还要再等一千年了吗?那就慢慢等待吧,反正你的年龄是按地质年代算的,一千年对于你来说就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只要别炸山取石就可以了。哈哈,这样想着,我不禁又想到了李师中的那首《云》的诗了:“归来不觉山川小,出去岂知天地宽,大柢无心自无累……”你别太把它当回事就行了。宝积山真如烟花女子了,我也没心思再去寻找什么古人类遗址,走吧,回家了,再见了宝积山。
(隔日又写了一篇《宝积山抒怀》作为姊妹篇吧。那天早上听了甜歌,心中充满了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