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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新岸(1)

  一、老三届变七七级

  今年【2018年】是我国改革开放的四十周年,也是我读大学四十周年的纪念日。是邓小平改变了我的命运。我的命运是跟国家的命运连在一起的,我是改革开放第一份红利的获得者。

  邓公拍板定高考,中国迈进新时代。

  1977年中国恢复高考,真正拉开了时代转换的大幕,率先改变了中国。中国的新时代开始了。


  在1977年12月的高考中,我所在的建华山小学有8位老师参加考试,全部入围,后来都被大中专学校录取,其中5人考上大专院校,3人考上中专。1978年春季,我们离开了学校,小学一下子缺了很多教师,大队又推荐了十位“人才”,当了民办教师。几十年后,我对他们开玩笑说:“如果我们当年考不上大学,你们就当不了民师,更没有今天的好日子【后来他们都成为公办教师】啰!”

  校外的高考成绩也不错,共有5个人考上了大专院校,加上小学里8位老师,有13个人考上了大中专学校,成了当时文昌县高考成绩最好的单位,为建华山大队争了荣誉。春节后海南日报记者下到我们这里采访,并写了专题报道,对建华山大队进行了表扬。

  据统计,在1977年高考中,海南汉区十县市有8、5万人报名参加高考,是历史上人数最多的一年,后来实际参加高考的有54315人,有2213人被录取,录取率不到百分之五,是历年来录取率最低的一年。在被录取的两千多名考生中,海口市和文昌县差不多占了一半,成为当年高考成绩最好的县市。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中,老三届有相当部分的学生考上了大学。

  中国恢复高考,是恢复对人类文明的尊重。文革中荒唐事甚多,但废除高考,提出只办理工科,恐怕是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大事之一。

  中国恢复高考,公民岐视开始终结。虽然还有少数地区将一些所谓政审不合格的优秀学生不予录取【后来这些考生也先后被录取】,但在大部分省市,暖风毕竟吹走寒意,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获允走进考场,顺利录取。

  此生有幸,我与一个新时代同行,直接、真切地感受一个新时代的生机勃勃。

  当我拿到海师【指海南高等师范专科学校,海南当时仅有三所大专院校】的录取通知书时,悲感交集,喜泪横流。久违的大学,终于向我们敞开了大门,我们等待你已经有整整10年的时间了!

  春节期间,我把通知书交给父亲看,告诉他我考上了大学。他的脸部毫无表情,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你考上了?”此外再也没有下文。我家在农村,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当时我们已经分了家,我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上了小学,如果我上了大学,家里只有爱人在生产队里劳动,经济上非常困难,我需要父亲的帮助。经过再三恳求,我父亲答应每个学期给我40块钱。

  春节过后不久,在全国几百所大专院校里,迎来了一批新的大学生。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老三届学生,他们的年纪比一般的学生大得多,很多人都在三十岁左右。他们的穿着比较朴素,大多数人穿着灰色和蓝色的制服,有些还穿着旧军装,很多人都背着黄色的挎包。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年红卫兵和造反派那种激情和狂热的色彩,而是多了一种饱经风霜和凝重的神色。在这批大学生中,他们绝大多数来自基层,有插队知青、回乡知青、民办教师,有军人、工人和基层干部,他们人生动荡坎坷,社会阅历丰富。

  在第一批大学生报名入学之际,文昌县革委会为了表达自己重视教育和尊重人才的决心,由科教办牵头,组织了几千人,在文城街头,举行了隆重的欢送大学生入学仪式,一百多名大学生胸戴大红花,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兴致勃勃地踏上了新的人生之路,这在文昌的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1978年3月18日是开学的日子【全国统一】,我依时到校报名。当时四人帮刚刚被粉碎,百废俱兴,交通还非常落后,去哈尔滨坐火车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到新疆去要用将近十天的时间。当时东郊到海口只有每天一班车,而且是早上六点钟,买不到票或者迟到了就要等第二天了。天还没亮我们就起床,我爱人帮我挑行李和我一块去候车,同我一起去的还有同校的符老师。我们走了十多里路,刚赶到车就准备开了。

  我们的学校在府城。我文革串连时到过海师,它就在海南中学的旁边,这是一所很不出名的学校,海南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学校的名字。学校的规模很小,只有几栋大楼,其余的就是破旧的部队营房式的瓦房。

  我走进校门【当时还没有校门】,一张大幅标语映入我的眼帘,红底白字,非常醒目:热烈欢迎77级新同学!我感到奇怪:我们是78年入学,应该叫78级才恰当,怎么把我们称为77级呢?过后我才明白,今年夏季还要举行高考,秋季入学,这批学生才是名复其实的78级,一年内不能同时有两个78级。我们是77年高考,78年入学,这样,我们这一届大学生除了有老三届这个特定的历史名称外,又多了一个特定的历史名称:77级。

  从老三届变为77级,见证了共和国一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历程。曾记否,我们老三届这代人,生在红旗下【1949年】,成长在粮食紧张时期【1959年】,读书在动乱年代【1966年】。

  在文革中,我们“大串连渡过江”,“文攻武卫扛过枪”,“接受教育下过乡”。我们当中的许多人当过红卫兵,也当过造反派,我们斗过老师,也砸过文物,烧过书,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我们做了很多傻事,也犯了许多错误,我们“始被利用,终被抛弃”,文革闯将变成接受再教育的对象,提前流向社会的各个角落,在十年动乱中历尽了人间艰苦,品尝人间的辛酸苦辣。

  我们老三届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具传奇性、生活经历最曲折的一代,是中国改革开放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在我们身上,可以看到中国经历过的多灾多难,也可以看到新中国的希望。

  海师中文77级是个人才济济、藏龙卧虎的地方。我们这个班的许多同学在高考中成绩优异,但因年龄偏大【入学时已三十岁左右,且许多人已婚】,招生办为了给年纪较轻的考生打开绿灯,就把他们打发到培养“臭老九”的海师中来了。在我们这个班级中,老三届占大多数,他们当中有大队书记,有团委书记,还有记者、医生、银行职员、公社宣传干部和广播员等,什么人都有。当民办教师的人最多。还有一些人在文革中当过红卫兵和造反派的头头,个别人甚至在文革武斗中还负过伤,造反派的余威还有。他们身份特殊,有较丰富的人生阅历。在我们一个小小的班级中,竟有七名党员,简直可以成立一个党支部。因而很多人都有点儿自命不凡。

  有一次,有位年轻的教师【工农兵学员】给我们班上党史课,他在上课时总是喜欢讲“我们党如何如何”,一位党员学生感到不耐烦,在下面嘲笑他:“我们党?哼!我们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党员呢?”搞得那位老师很难堪,闹出了大笑话,后来学校领导把我们班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不过这种情况毕竟只出现过一次,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我们绝大多数同学都非常自觉,个个都通情达理,非常尊重老师,不管他来自哪里,不管他水平如何,不管他年龄多大,因为他毕竟是我们的老师,尊重老师是学生最起码的准则。在学校里,很多老师跟我们的关系都很融洽,最喜欢上我们的课。他们经常向学校党委反映:中文77级的课堂纪律最好,思想非常活跃,学生的水平也很高。我们都懂得,我们这么大的年纪能够上大学,是最大的荣幸,我们必须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学习,掌握本领,将来为祖国为人民做出贡献,决不辜负邓公对我们的期望。

  我们中文77级的同学在社会上历炼多年,比较成熟,自学、自我管理的能力很强。许多同学在入学前都当过干部,当过教师,有相当强的组织能力,办事的效率很高,很多事情,只要班主任【那时叫指导员】交代班长,不用他出面,我们全班同学会同心同德,全力以赴的把它办好,多次受到学校的表扬。后来班主任对我们说:“我这个班主任是无为而治,很多事情都是你们想点子,脚踏实地地干,而且干得很好。我当了你们三年的班主任,感到非常轻松,一点压力都没有。我很少考虑到你们的事情,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到,你们都为我想了,而且想得非常周到。我为能当你们的班主任而感到自豪。”

  事实上也是这样,他当了三年中文77级的班主任,平时就很少下到班里来,平时我们也很少见到他。后来,同学给了他一个浑号,叫“周主任”,意思是说,他一个周才同我们见一次面,来了也不说什么大话,只是握握手,拍拍肩膀,聊聊天,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因为我们都非常自觉,上级按排下来的很多事情我们都做了,他反而觉得自己多余了。有一次,班里同学为了一个问题争得很厉害,人声鼎沸,声音都传到了外面,这时,有位同学大声说:“周主任来了!”大家马上停了下来。他走进教室,什么也不说,只是对我们笑了笑。

  我们的班主任姓王,澄迈人,也是海师学生,毕业后留在海师当老师。他个子矮小,长得很壮实,脸色白哲,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烔烔有神。他年纪比我们小得多,我们跟他见面时,从不叫他老师,而是叫他“小王”,他笑了笑,感到非常亲切。他性格随和,没有架子,跟我们合作得很融洽。

  我们这个班的同学年纪相差很大,很多同学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最年长的是班长,姓吕,东方县人,入学时他已经32岁了,而年纪最小是李x同学,刚过17岁,是海中的应届毕业生,他的父亲也在海师当老师。有一次班长竟对他开了玩笑:“要是在解放前,我生都能把你生出来!”在今年的班里纪念入学40周年的聚会上,班里的所有同学都退了休,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工作岗位上。

  开学后,我和符老师被分到第二组,这个组共有12名同学,其中7位同学都是30岁左右的老三届。符老师是共产党员,被同学选为为组长。组里年龄最小的一位同学被我们叫成“造反派”,见面打招呼时我们不叫他的名字,而直呼为“造反派”,因为他太年轻了,性格也比较幼稚,在我们心目中,他简直还是个孩子。

  我们班里还有一位全校性的风云人物,他姓邢,乐东县人。他性格随和,待人极友善,我们都亲切地叫他“邢大哥”。“邢大哥”中等身材,头长卷发,脸色苍白且带病色的红晕,声带嘶哑,给人一些弱不禁风的感觉。但他的性格非常坚强,精力旺盛,他经常坚持学习和工作到深夜,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据说他也是一派造反组织的头头,在文革中非常活跃。他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口才很好,能写一手好文章,很受当时军代表的赏识,推荐他在县革委会宣传组里搞宣传工作。他66年高中毕业,很早就参加了工作。在入学前他在报刊上已经发表了许多文章,在自治州很有名气。他给我们的现象是:为人忠厚,非常豪爽,不排架子,在工作上有一股拼命精神,且领导组织能力极强,很受领导看重。开学后不久,学校学生会改选,校党委推荐他当了学生会主席,这无形中也提高了我们中文77级的地位。毕业后,他留校工作,先当校党委办公室主任,后当校党委副书记。再后来,他离开了学校,专搞行政工作,先当省党校副校长,后当了省文体厅的副厅长。“邢大哥”不喜欢官场生活,他爱好写文章,搞学术,最后他又回到了本行,跑到广州某一所大学里当了一名教授,他著作很多,颇受欢迎。

  我们班里有很多同学当过教师,有几位甚至当过中学教师,起初那些年轻的教师很害怕接触我们,特别怕上我们的课,因为我们的教龄比他们长,在教学上有一定的经验。有些给我们上课的年轻老师都是工农兵学员,刚毕业不久就来到了师专。我至今还记得他们在讲台上那种胆怯,那种束手无措的神态。不过,同学们对他们比较尊重,从来不在课堂上公开指摘他们在教学过程中的缺点和不足,课堂纪律一直保持着最佳状态。有一次,有一位黄老师上我们中国历史课,他刚刚从中山大学历史系毕业,课堂经验不多。同学们看见他在三节课中一共写了十多个错别字,而且是非常明显的错误。在课堂上,同学们没有公开讲,这样会使他非常难堪。下课后在没有人在场的时候我直接找他谈,这样做既保持了他的尊严,又指出了他的不足,他表示诚恳接受。

  我们入学后,学校里还有两届工农兵学员【77年没有招生】,大约有四五百人左右,跟我们77级的学生人数相等。工农兵学员是文革时期的产物。在这些工农兵学员中,虽然也有不少人才,但也有一些仍是“初中文化,小学水平,幼儿园脾气”的名不符实的大学生。尽管在有些大学里,曾发生过77级学生同工农兵学员矛盾和冲突的事件,但在海南师专,我们77级学生非常尊重工农兵学员,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同学,友好相待,和睦相处,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在他们毕业时,我们还为他们组织了隆重的欢送会。

  老三届中的大多数人在文革中被卷入了运动,少数人【家庭出身不好】当了逍遥派,他们或当红卫兵,或当造反派,在不同程度上参与了批斗老师,冲砸文物,参加武斗,残杀同类,做过违心事。几十年后,当他们步入晚年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些人认识了错误,进行了反思。开国元帅陈毅的儿子陈小鲁,开国上将宋任穷之女宋彬彬,回校公开向老师陪礼道嫌,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金不足赤,人无完人,人非草木,焉能不错?知错必改,改了就好。

  1977年恢复高考,使老三届人在改革开放中搭上了最后一班车,尽管能考上大学的人不多,据统计,在数以百万计的老三届中,在77、78两年的高考中,考上各类学校的老三届仅有十万人左右。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恩赏,因而他们对这个难得的机会更加珍惜。据高校老师反映,在历届学生中,老三届的学生最能遵守校纪,最勤奋好学。毕业以后,他们在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中发挥了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成了社会的中坚力量。下面让我来展示一些既是老三届,又是77、78级大学生中的风云人物:

  蒋巨峰,1948年生,78年入读复旦大学,曾当过四川省省长,中共十七届中央委员。

  陈学亭,1948年生,78年入读西北师大,曾当过甘肃省政协主席,全国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副主任。

  蔡武,1949年生,78年入读北京大学,曾当过文化部部长,中共十七、十八届中央委员。

  邢元敏,1949年生,78年入读南开大学,曾任天津市政协主席,中共十七届候补委员。

  陈建功,1949年生,78年入读北京大学,曾任中国作协副主席。

  王光伟,1950年生,78年入读北京大学,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中共十八届中央委员。

  李学勇,1950年生,78年入读北京化工学院,曾当过江苏省省长,中共十七、十八届中央委员。

  李源潮,1950年生,78年入读复旦大学,曾任江苏省委书记,中央政治局委员。

  张艺谋,1950年生,78年入读北京电影学院,中国著名电影导演。

  楼继伟,1950年生,78年入读清华大学,曾任财政部部长,中共十八届中央委员。

  刘源【刘少奇之子】,1951年生,78年入读北京师范学院,上将军衔,中共十七、十八届中央委员。

  陈凯歌,1952年生,78年入读北京电影学院,中国著名电影导演。

  一个个名字,一份份简历,见证了老三届人一段不平凡的道路,见证了共和国在改革开放大潮中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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