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危险游戏
在紫贝岭被围困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是紧张而无聊的。我们心神不宁,忧心忡忡。我们非常担心自己的命运,十分害怕紫贝岭被攻破后会被捕或被打死,虽然还狂热于“为保卫xxx而战”,但求生的欲望却占了首位。我们被围困在一个弹丸之地,空间有限,当联总派民兵开枪射击的时候,我们便躲在工事后面,一趴下就是几个小时,耳边听着撕人心肺的枪声,脑子里便作各种各样的幻想,十分令人难以忍受。当然,我们也并不是整天都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即使是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刻,每个人都有侥幸的心理。我们有时觉得危险离我们还是那样的遥远,我们也有适应这种环境的时候。即使是联总派民兵射击最厉害的时候,我们也忘不了要开心一下。
文南街与联总派的阵地隔河相望,是保卫紫贝岭的第一道防线,因而受到联总派的攻击也就最厉害。联总派的阻击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在监视着这个方向,不分日夜地向我们的阵地开枪射击,稍不注意就会有生命的危险。我们整天躲在房子里,不敢跑到外面去透透气,担心成为联总派民兵阻击手的“靶子”。在实在无聊的时候,时间也似乎过得很慢,于是大家便寻找一种玩法来消愁解闷。有一天,义平提议玩扑克牌,说他最近弄来一副好的扑克牌。大家都来了情绪,说没事玩玩正好消磨时间。于是我们几个人便坐在二楼的地板上玩起上游来,正玩得兴致十足时,一阵机关枪弹向大楼上打来,足足打了十多分钟,把我们身后的那堵墙壁打穿了一个大窟窿,飞溅的石灰、碎石直往我们头上、脖子里钻,我们几个人被吓得目瞪口呆,连滚带爬地从二楼上的楼梯上跑了下来,狼狈极了。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敢跑到临河的房间里去作游戏了,但扑克牌我们还是玩了多次。
联总派民兵包围了紫贝岭后,我们主动撤出了“12.1”大武斗中占领的影剧院和侨批局,因为我们人数有限,无兵可派,那里便成了无人区。六日,联总派过了竹林桥,重新占据了这两栋建筑物,在上面修建工事,构筑了射击阵地,经常用机枪和冲锋枪向文南街一带扫射。在我们控制的文南大街一带,有一段街道暴露在他们的射程之内,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管是否发现目标,联总派民兵总是不间断地向这里扫射,或是打冷枪。我们有事无事进入这一段街道时,总得非常小心,否则会遭到无测之祸。
有一段时间,我们为了消磨时间,常常在靠近那里的一段街道上练习溜冰。那段街道比较平坦,地板也打得很光滑,非常适宜溜冰,可是后来却发生了意外。
有一天早上,太阳冲破了厚厚的云层,把大街照得格外明亮,这是一个少见的好天气。我们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起来,几个人兴致勃勃地在大街上溜冰,我们脚踏冰鞋,在地板上来往穿梭,互相追逐。这时,大街外面正响着枪声,一阵接着一阵,好象过年打鞭炮一样。我们却不加以理睬,因为文南街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挡住了联总派民兵射击的子弹。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正当我们玩得起劲的时候,一阵冲锋枪又向我们前面的街道扫射过来,“哒哒哒”的打得起劲,跑在最前面的小林“哎哟”一声扑倒地上,我们毫无在意,以为他是不小心跌倒的,有的同学还取笑他技巧不高,说我们用不着去扶他,他会爬起来的。可是他却躺在地板上大声嚎叫起来,这时我们才惊慌起来,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我们赶上前去一看,脱掉他的裤子,大吃了一惊,一颗子弹钻进了他的大腿,穿了一个小洞,鲜血慢慢的渗透出来。我们赶忙把他抬到卫兵所,医生动了手术,才把那颗子弹取了出来。
我们感到奇怪,我们溜冰的那段街道是联总派射击的死角,为什么小林会被射中呢?我们百思不解,这颗流弹是从哪里飞来的呢?后来义平动了脑筋,他说子弹可能从石柱上反弹过来的,大家还不相信,于是到小林负伤的地方去查看,结果从石柱上找出几处弹痕,并在附近找到一颗被弹出来的弹头,大家才醒悟过来了。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敢玩溜冰的游戏了。
二十六、“偷”手榴弹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联总派民兵虽然天天不断地向紫贝岭开枪射击,却很少看到他们向紫贝岭发动大规模攻击的行动,紫贝岭虽然被围得象铁桶一样,但局势还是相对稳定的。井系旗派广大群众于是相信了头头们的话,认为海军给了我们大量的枪支弹药,还有什么“尖端”武器,县城周围又有数千名红农会民兵配合我们作战,我们的力量也不算小,我们是有能力打破联总派的包围的。我当时也有决心留在紫贝岭上,和战友们同生死,共患难,坚决坚持到胜利的那一天。
可是不久,我的信念破灭了。
紫贝岭前线指挥部成立以后,紫中井冈山兵团的头头王诚树老师也成为指挥部的一名成员,负责县城地区的舆论宣传。当时,我同班的同学李柳是他的通讯员,经常跟随左右传达指挥部的命令。下东桥李柳负伤以后,王老师见我人较机灵,又有点胆量,就叫我接替李柳的差事。自此以后,我也成了他的通讯员,经常跟随他的左右,听从他的吩咐。
有一天,我跟随王诚树到靠近公子桥的卫生院大楼检查防卫工作。这个地段相当紧要,靠近公子桥,距离三角街最近,是联总派民兵攻打紫贝岭的必经之道。当时防守卫生院大楼的是井冈山兵团的一个战斗队,有二十多人,我班里有许多同学都在这里。在检查过程中,我们发现这个战斗队的武器很少,没有一支枪,仅有十多个手榴弹。王诚树很担心这个阵地,认为很有必要加强这里的火力,但指挥部又没有多少弹药发下来。看完阵地后,王老师暗示我:“小黄,你到指挥部去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手榴弹来!”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叫我去指挥部“偷”手榴弹,但又不能明说。“好的,我现在就走,保证完成任务。”我带着军用挎包,飞快地向指挥部的所在地县委机关大院走去。我虽然觉得这件事比较难办,但我相信能够完成这个任务。
那时正是中午,当我走进县委大院大楼办公厅时,里面静悄悄的,很少有人活动,只见指挥部的大头头黄大和躺在办公桌上,打着呼噜,睡得正香。我看到会议厅里再没有其他的人,便轻轻地爬上二楼,二楼上也空无一人。我按照王老师的吩咐,找到二楼右侧的一个小房间,那是指挥部存放枪支弹药的地方。临走前王老师告诉我,紫贝岭上所有的枪支都集中在那里,那些民兵也集中在大楼上,万一发生战斗,他们便到房间里拿武器,然后赶赴发生战斗的地点应战。他还交代我,那里有两麻袋手榴弹,还没有分发各个阵地,我们先拿走一些,但千万不要拿走枪支。
我从窗口往房间里望去,里面也没有人,我轻轻地推开门,偷偷地走进去,一看,三挺机关枪,几支冲锋枪和十多支步枪,一字儿排列在墙壁旁边。“就这么几支枪?”我心里啼咕着,“还是我们前次从外面接运过来的呢?头头们真卑鄙,骗我们说有许多枪,还有海军送的新式武器。这几支枪,怎么能挡得住联总派几千名民兵的进攻呢?”我的心凉了半截。
但我还是记得我来这里的使命,在房间的角落里,我找到了装满手榴弹的麻袋,迅速地把十多颗手榴弹塞进我的挎包里,便赶快的离开了指挥部。
我把手榴弹带到了卫生院大楼,王诚树正在等着我,看到我干净利落地完成的任务,非常高兴。他再次向阵地上的同学交代了任务后,便带我离开了卫生院大楼。
路上,王诚树询问了我偷手榴弹的经过,他对我说:“小黄,你干得利索,我看你比李柳还精明能干,你以后就跟我在一起吧!”
听着他赞扬我的话,我并不觉得高兴,刚才罩着我心头的那股乌云还没有散开。末了,我问他我们究竟有多少武器保卫紫贝岭。
“不就是你在房间里看见的那几条枪吗?”王诚树叹了叹口气,脸色十分忧郁。
“小黄,实话告诉你吧!”王老师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觉得他的手擅抖得很厉害,声音也有点变调了,“我们就只有这几条枪,还是我们两次从下面要来的呢,此外就没有多余的武器了,海军从来就没有给我们什么武器,所谓新式武器,都是瞎说,是吓唬狗杂总的。联总派还没掌握我们武器装备的情况,如果他们知道我们只有这几条枪,早就总攻紫贝岭了。我们现在是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穿。形势对我们很不妙啊!靠这几支枪能守住紫贝岭?这还不是拿鸡蛋硬往石头上碰,这个道理连几岁小孩都懂得,可是老陈老肖他们硬要守紫贝岭,拿几百人的生命开玩笑。按我的意思,还是把紫贝岭上的人都撤到农村去,与红农会的武装民兵汇合在一起打游击,这样,就有可能扭转目前被动的局面,可是他们根本不听我的意见。以后怎么办,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最后,他再三吩咐我,不要把他的话告诉给同学们知道。
从此,我心里萌发了这样的念头:得赶快离开紫贝岭,越快越好。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场恶梦:在激烈的枪炮声中,联总派攻上了紫贝岭,我跟随突围的人群向广场方向撤退,被联总派民兵团团围住,成了俘虏。几个联总派民兵把我从队伍中拉了出来,把我绑在木桩上,其中一个民兵拿着一把大刀,恶狠狠地向我头上砍来,我大叫了一声------我被惊醒了,我浑身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我摸了摸脑袋,才知道是做了一场恶梦。象这样的恶梦,我一连做了几次,我谁都不敢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