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李白其人,我以为不可不先提另一人,此人当年借“美人”、“香草”之属大发“离骚”,可谓开后世之先河,功不可没!屈原正是此开山鼻祖!后世学者有功力不逮而东施效颦者,也有自辟蹊径另起炉灶者…惟李白学得最佳,虽有“拾人牙慧”之嫌,却兼有自身心得体会,实在难能可贵!
李太白一面纵酒题诗,作忘忧弃愁态,大呼“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一面心下汲汲于仕途,四下央人牵线搭桥。粗略一览李诗题名,“赠”、“送”一干字眼少说去半。后人称道乃是因其才华横溢,交游甚广。依我愚见,才华横溢不假,“交游”却恐怕未能盖全。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笑话!不为仕途识你当朝荆州刺史作甚?
惜李白此生才气大、名气大、口气大,惟做官做不大;也可谓是命运多舛,仕途坎坷。
一、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折腰”一词本源自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一典,青莲居士“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一仿也仿得雄赳赳、气昂昂,颇有睥睨群雄之势。
奇的是,这《梦游天姥吟留别》本是记梦游仙之作,词藻固华丽,行文却罔不知其所云,犹“一行白鹭上青天”,你究竟说的些啥?
大幅山水描画的笔墨之下,却于句终置上这么铿锵一句反问,皓首穷经之下,结合其时其境,原来如此!前面诸般不过掩人耳目,末一句方是点睛之笔——你韩荆州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哩!真意所在也。
二、我辈岂是蓬蒿人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何等畅快淋漓!“仰天大笑“四字尽显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之态。
谪仙不愧是仙!我一番细究下,那“摧眉折腰”四字早先料得玄宗的诏书将不期而至,这等先见之明岂止寻常?有权贵可事,“此殆天所以资太白也!”此时不事,更待何时?既非摧眉折腰而事,事事何妨?况且于事当今万岁万万岁之余,顺便一事贵妃也未尝不可,区区三首《清平调》何足挂齿?念及此处,太白仰天大笑。此人果非蓬蒿人呐!
三、大隐金门是谪仙
李白于天宝元年(742年)得玄宗入京诏书,时年四十有二,好景不长,公元744年这来之不易的“翰林供奉”又被供奉回去了,且是玄宗亲自赐金放还的。谪仙谪仙,真是与“谪”字有缘了。于是乎,又是《行路难》愤慨填腔“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又是《将进酒》牢骚满腹“君不见……君不见……”,无奈李白天生我才也是无用,思来想去这般乞皮赖脸太也脓包!岂我青莲居士所为?——当往名山大川去,林中月下留,饮酒作诗,对月舞剑才是人生快事嘛!
时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这叫闲来无事穷开心。
时而“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醉欲眠卿且中,明朝有意抱琴来”,这是哥俩一块“淋漓地郁闷”。
不难发现,一人独酌也好,二人对饮也罢,这醉一字是免不了的。怎奈他醉了也罢,醉酒诗百篇下竟吐露真言——“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值一杯水”(给我个官做做吧!)更甚者——“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终究是哭出声了,但诗人哭那个叫感情丰富,诗人是细腻性感的;但也有暴躁的时候——“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你李隆基瞧我不起!那是你有眼不识泰山!我李白清醒着没胆骂你,我醉了还骂不得你吗?不过这也不叫“耍酒疯”,后世管那叫“酒仙”的。
四、试借君王玉马鞭
“长风破浪会有时”这话对极。正值李白神伤之际,安禄山在范阳造反了,第二年攻破潼关。京师震恐,唐玄宗仓皇出逃四川,途中命其子永王李璘经营长江流域,十二月下旬,永王引水师顺江东下,途径九江时,至庐山三请李白,方揭开“庐山真面目”,召李白入幕府。面子赚足,惹得李白高兴异常,随军途中,诗兴大发,连作《永王东巡歌》十一首。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笑谈静胡沙。”史载东晋孝武帝任谢安为征讨大都督,于淝水大破前秦符坚所率百万大军。后阙前著“但用”,后书“为君”,笔势飞动,意态潇洒,豪迈之情跃然纸上。
“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戎虏做琼筵”,豪迈俊逸,语出惊人,毛遂自荐当仁不让,狂放之外,“试借”二字又显得太白落落风仪。
可惜李白不比诸葛亮——谈笑风生间东风说来就来,纵是他万事俱备,“玉马鞭”没借到,“南风”也没等到,“胡尘”也就难静。更料不到永王李璘广揽人物乃是别有用心,竟图谋割据,后兵败被诛。至于李白,“玉马鞭”虽没借到,却是沾了永王不少光——论罪当诛。亏他名气远播,交游甚广,郭子仪惜才放生,后门大开,终免一死。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自己本有“随风直到夜郎西”的佳句,本是遥寄王昌龄左迁龙标一事,如今又自己被流放夜郎(同名不同地),倘尚记得,却不知太白情何以堪?
五、刬却君山好
乾元二年(759)春,李白遭流放途至巫山,忽遇大赦放还,九死一生,莫名奇妙之余,喜出望外——“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急返江夏,却是为何?“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原来尚心存幻想,对仕途的痴衷堪比守财奴亘古不变的思恋“孔方兄呀……”
于江夏逗留间,骤逢故人韦冰,令李白惊喜异常。两人一阵昏天暗地的寒喧之后顿生同病相怜之感——“君为张掖近酒泉,我窜三巴九千里。天地再新法令宽,夜郎迁客带霜寒。西忆故人不可见,东风吹梦到长安。宁期此地忽相遇,惊喜茫如堕烟雾”太凄苦啦!那情景想必是两人又拍大腿又捶胸,直至抱头痛哭、牛衣对泣了。
追忆之后——“人闷心还闷,苦辛长苦辛”,太郁闷了啦……“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至此已隐隐有颠狂之态了,抱恨离开江夏,出游湘中。在岳州与族叔李晔相遇,此人时由刑部侍郎贬官岭南。两人同是蹭蹬不遇,难叔难侄相携碧波泛舟,举眼望去,兀立在洞庭湖中的君山挡住湘水不能一泻千里直奔长江大海。李白数十年愤懑,齐涌心头,狼毫挥舞间“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与先前那“捶碎”、“倒却”实有异曲同工之妙,恐非要追究动机、目的——李白于地下或许也只得答道:“我自抒我心中不平之气耳!”
六、我本楚狂人
上元元年(760年),李白在洵阳庐山作了《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起句用典,开宗明义。《庄子》载道,孔子曾去往楚国游说,有位狂人名叫接舆,在大圣人车旁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笑那圣人对这“官”咦字太也执着。
于是李白便以楚国狂人自比,声明“我才不稀罕做官哩!我要学楚狂!我要游诸名山、隐居川林。”
诗末又道:“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谢公”指的是南朝宋谢灵云,史载此人尝入彭蠡湖口,登庐山,有“攀崖照石镜”诗句。于是李白随便拽个前人来,更增此心之坚——你看,人家谢公也是这么地!至此,愈加浮想联翩,飘飘乎欲羽化而登仙。传言卢敖游北海遇仙,心甚神往,无奈此仙不愿,李白此时貌似已自知与九天之外有约,便欲携卢敖共游仙境。全诗戛然而止,余韵悠然。
诗确是止了,谪仙心却未止,终于在公元七六二年,六十有二的李白择一清风明月的大好夜晚,披着白发三千丈在当涂县衙后花园水池边上独自暴饮……
此后,便有了李白捉月溺水之说,虽不知由何而得此结论,飘而逸之水中去,倒也合乎她一生浪漫的风格的。只不知狂傲的谪仙在九泉之下还含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