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武斗升级
天色已明,曙光送走了黎明前的黑暗,穿过椰林,给小小的县城贴上了金色的霞光。紫贝河宁静如滑,镜面如银。
深冬的浓霜给大地抹上了浓厚的乳白色彩,田野、河流、椰林、街道、楼房,雾气朦胧,白茫茫的一片。突然吹来一阵嶶风,把雾吹成了一丝一缕的纱带,再过几分钟,雾好象生了脚似的溜走了,县城明朗了起来。
整座县城沉浸在一种奇特的宁静气氛中。大街上行人绝迹,鸡犬不鸣,一栋栋楼房孤零零地屹立着,显得那样孤独、单调,毫无生气,好象在等待着什么。
楼房在等待着。
街巷在等待着。
大地河流在等待着。
一切生物和死物在等待着。
这是一场大风暴前的宁静。
井系旗派指挥部精心策划的一场大武斗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井系旗派要抢在联总派的前头,先发制人,以雷霆万钧之力,粉碎联总派的抵抗,扫荡联总派在县城的所有据点,捣毁圣殿,把联总派赶出县城,以达到独占县城的目的。
8点多钟,集结在紫贝岭上的井系旗派武斗人员按照紫贝岭前线指挥部的作战部署,开始进入指定的位置。
县城周围各路红农会开赴广场一带集中,他们的任务是向影剧院、侨批局一带大街发起冲击,攻占椰园餐厅和工农兵食店,而后跨过竹林桥,向紫贝河右岸大街一带占领新的阵地。
紫中井冈山、人中井冈山、红旗工人和县委机关红旗兵团作为主要突击力量,集结在县委大院前面,向紫贝河左岸的文南街两旁的联总派据点发动冲击,占领紫贝河左岸的所有建筑物,然后冲过公仔桥,在三角街一带扩大战果。
按照指挥部总的作战方案,两支突击力量在紫贝河右岸占领新的阵地后,应一齐向联总派的老巢---圣殿发起总攻,最后占领圣殿,把联总派赶出县城。
9点多钟左右,一场大风暴在紫贝县城地区爆发了。
发起冲锋的军号声吹响了,助战壮胆的锣鼓敲响了,千百人的呐喊声一齐发作起来,“辟辟剥剥”的鞭炮也在各个角落里爆响起来。
在影剧院门前的大街上,在县委大院门前的大街上,在建筑公司门前的大街上,在紫中坡一带的公路上,在无数面战旗的指引下,数以千计拿着各种各样原始武器的人们一边呼喊着,一边向前跃进。大街上,小巷里,屋顶上,高坡上,布满了数不清的人群,插满了数不清的旗帜。县城在军号声中颤抖,县城在锣鼓声中颤抖,县城在鞭炮声中颤抖,县城在呐喊声中颤抖。
紫贝县城沸腾了。
紫中井冈山兵团的任务是在工人和干部的配合下,攻打紫贝河左岸文南街两旁的联总派据点,争取在中午以前控制这一带的建筑物,并打过公仔桥,前出三角街。
我们准时发动冲击。紫中井冈山兵团兵分两路,别动队担负了压顶任务,占领大街两旁建筑物的制高点,配合街道上突击队的正面冲击,上下夹攻,把联总派赶走。
冲锋号一吹响,我、义平、张亮、姜元、李海等十多人手持大刀长矛,一个接着一个地登上楼顶,排成一路纵队,鱼贯地向前跃进。
大街上打得十分激烈,井冈山头头王诚树、郑伶带头冲在前面,后面紧跟着数不清的学生、工人、干部,他们冒着雨点般打过来的石头砖块,奋不顾身地向前冲击。
赤手空拳的郑伶冲在人群的最前头,他光着头,穿着一件蓝色棉袄【防弹衣】,大声呐喊着前进,他丝毫没有躲避对方打过来的石头,甚至象杂技演员一样接过对面打来的石头,再抛回去。
联总派顽强地抵抗着,他们各自为战,隐蔽在阳台、门口、窗户、石柱后面,居高临下地向大街上的冲锋队伍还击。
在屋顶上冲击的别动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有力地支援了大街上的战斗队。当突击队推进到药村公司和土产公司一带的大街时,受到联总派强有力的阻击,井系旗派突击队伍停滞不前。这两栋建筑物是联总派在紫贝河左岸主街上最坚固的据点,他们隐蔽在房子里面,不断地把大石头和粗木料从二楼和三楼泼泻下来,我们的几次冲击都受到阻拦,许多人受了伤,被打得头破血流。在这个紧急关头,指挥部命令别动队迅速行动,立即占领这两栋大楼的制高点,配合大街上的主攻队伍拿下这两个据点。
我一生中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狂热的场面,也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我热血沸腾,一边大声呐喊,一边勇敢地向前冲锋跃进。
我们用最快的节奏向土产公司运动。这栋大楼是文南街中最大最高的建筑物,比周围楼房高出一层以上。当我们靠近这栋大楼时,由于它太高了,我们无法攀登上去。指挥部很快地派人送来了梯子。我们把它倚靠在另一座楼顶上,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上爬。联总派作梦也没有想到我们会从他们的头顶上发动冲击,在上面连一个警戒哨也没有布置,结果我们十多个人全部爬上了楼顶。
井冈山别动队顺利地占领了这个制高点。我往下看,井系旗派冲锋队伍的每一个动作,历历在目,清清楚楚。大街上正打得难分难解,双方抛掷的石头象飞蝗一样满天乱飞,喊杀声震天动地,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奇观。下面攻击的队伍看到我们已经占领了楼顶,为了吸引联总派的注意力,正在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击。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我们首先向正在抵抗的联总派劝降。我和义平用长矛撬开了几块瓦片,楼顶上出现了一个窟窿,守卫在三楼上的联总派全部暴露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只见他们二十多人隐蔽在阳台窗户后面,全神贯注地用石头袭击在大街上冲锋的队伍,一点也不留意楼顶上的情况。当他们听到我们撬动瓦片的声响,看到伸向洞口雪亮的矛尖时,先是惊愕了,接着是一阵骚动,楼梯发出一阵“咚咚咚”的声响,有些人向楼下跑去。
“狗杂种们,快投降吧!你们被包围了!”义平对着洞口喊话,并把长矛往下面晃了晃,我也把几块瓦片向里面砸去。
里面一阵沉默,偶尔传来一阵混浊不清的声音,在窘迫中的联总派正在商讨对策。
我们忍耐不住了,“辟辟剥剥”的又撬开了几块瓦片,里面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只见他们乱成一团,脸上露出惊惶的神色。
“快投降吧!你们跑不掉了!缴枪不杀!”我们一齐大声喊了起来,并拿起瓦片一齐往他们头顶上摔去。
“我们不打了!让我们出去吧!我们是受蒙蔽的。”土产公司大楼里的联总派经过一阵紧急蹉商,终于有了结果,他们一致同意停止抵抗。一会儿,大楼下面的门口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三十多个垂着手、神色沮丧的联总派。
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制服了药村公司大楼里的联总派。
我们继续扩大战果。据守在文南街一带的联总派挡不住我们的凶猛攻势,纷纷落荒而逃,据点一个接一个落在我们手中,许多联总派不顾一切地跳下紫贝河,向对岸游去,有不少的联总派成了我们的俘虏。
最后,文南街最高最大的建筑物------新华书店也落在我们手中,一面战旗在新华书店楼顶上高高飘扬。
十点多钟左右,我们已经扫荡了文南街一带所有的联总派据点,并把战线扩展到县银行大楼和公仔桥一带的街道,大街两旁所有的楼房都被我们占领,那些较高的建筑物上插上了井系旗派的旗帜。
其它地段的攻击也比较顺利。红农会突击队经过艰苦的搏斗,终于把联总派从椰园餐厅和工农兵食店驱逐出去,占领了这一带的街道。以六一厂和椰子厂红旗工人为核心的工人战斗队也清除了红旗旅社的联总派,控制了从石拱桥至县委大院门口一带的街道。至此,井系旗派全部占领了文昌河左岸从石拱桥到竹林桥一带的建筑物,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捷报一个接着一个地传送到紫贝岭上的井系旗派指挥部,头头们个个喜形于色,信心十足。肖跃才显得相当自负:“看来,照此下去,下午拿下圣殿是绝对没问题的!”其他头头也纷纷点头称是。
奇怪得很,昨天大武斗中几次出来制止武斗的紫贝军代再也没有露面了。
十八、枪声响了
12月2日上午的大搏斗使联总派失去了在紫贝河左岸所有的据点,联总派头头们有如末日来临的感觉,惊恐万状。因为他们知道,下一个攻势就要打到右岸来了,右岸全部是居民区,没有较高的楼房,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如果井系旗派跨过紫贝河,他们将无法阻挡井系旗派的攻势,则老巢---圣殿就保不住,他们就会被赶出县城,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形势的发展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井系旗派虽然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但最后的结局还是要靠双方的实力来决定的,井系旗派没有力量把战线扩展到右岸,也更没有力量把联总派赶出县城。
后来据联总派有关人员透露,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局势,联总派指挥部就已经作出了重要决策,在无法阻止井系旗派打过右岸的极其严重的情况下,违反中央关于不许动用军用装备参加武斗的通令,动用军用武器,用枪杆子来对付井系旗派,这一点,得到了紫贝军代小组一方教导大队和县人武部的默许。
在武斗中使用军队武器装备,在当时已经成了常态。年初在青海、新疆等地,军队公开镇压造反派,动用了步枪和机关枪,造成了大量的人员伤亡。7、8月间,重庆等地两派发生了大规模武斗,连坦克、军舰都开出来了,炮弹一个晚上就打了上万发。
一个星期前联总派指挥部制订的【关于保卫圣殿作战实施方案】中,其中有一条就明确了要使用武器装备:在圣殿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况下,必须毫不迟疑地使用武器,打退敌人的进攻。这个“武器”,指的是枪杆子。联总派的作战方案是在武装部某些人的指导下制订出来的。
在12月1日发生的大武斗中,紫贝军代发生了彻底的分裂。本来,在对待紫贝两大派的问题上,自武汉事件发生后,军代内部的海军代表和陆军代表,观点就已经不一致了。海军要听海军总部的,他们要支持造反派,也就是支持的紫贝井系旗派和滨海的东方红派。而武装部和海南xx教导大队,他们受xx军区的直接领导,当然要听军区的,坚决支持海联司和联总派,这个观点他们一直没有改变,毫不动摇。但在制止武斗这个问题上,他们的观点却是一致的,谁都不愿意看到紫贝发生大规模的流血事件,造成紫贝社会秩序的大混乱。因为他们都是“当局”。
12月1日和2日上午,紫城连续发生大规模武斗,四四一一部队支左负责人感到事态极其严重,指出如果不坚决制止武斗,后果将不堪设想。他要求紫贝军代马上召开会议,立即制定制止武斗的方案,采取果断措施,防止武斗的恶性漫延,军代人员必须立即赶赴现场,劝说双方放下武器,停止接触,撤到各自的据点中去,然后由军代出面,召集两派头头进行协商,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停止武斗的措施。可是,教导大队、县武装部不但不派人去制止武斗,甚至连军代会议也不参加了。
此时的紫贝军代,已是名存实亡,形同虚设,再也扭不到一块了。教导大队和县武装部的一些人在派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再也不喊什么“制止武斗”了,巴不得武斗越打越大才好。他们认为,井系旗派在这两天的武斗中虽然占了一些便宜,但只是表面现象,真正有实力的还是联总派。井系旗派在这两天头脑发热,把事情搞大了,把水搅混了,等于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把挑起武斗的罪名安在井系旗派的头上,恰逢其时,动用枪杆子,把井系旗派一网打尽,尽快解决紫贝的问题,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中午,井系旗派新的一轮攻势开始了,激战空前,双方殊死一搏。激烈的搏斗集中在竹林桥和公仔桥一带的街道上,在各个楼顶上猛烈的石弹的掩护下,井系旗派的突击队象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涌上大桥,喊杀声震天动地。
联总派在三角街和邮电局一带拼命抵抗,他们用汽油桶作掩体,一边向前滚动,一边隐蔽在后面发起反冲击,挡住了井系旗派多波次的冲锋。为了抵挡我们的最后攻击,联总派把三角街一带的通道全部封死,把商店、办公室里所有的家俱都搬了出来,堆积在路口上,构筑成临时工事和障碍物。
由于联总派的顽强反击,井系旗派的多次冲击都没有奏效。
下午一时多,紫贝岭前线指挥部头头陈华训、肖跃才、王华民、王诚树等都来到现场,亲自指挥最后一场决定命运的攻击。
井系旗派把所有的精锐力量都调到药材公司至银行大楼一带的街道,作为总攻击的预备队。文南街两旁的楼房上都站满了我们的人,大家齐声呐喊,为攻击队员们助威鼓劲。指挥部前线广播站在黄红、韩明等人的带领下,也把广播器材搬到了县人民银行的楼顶,对联总派进行火线广播。
我和另外几个别动队员也爬上了县人行的楼顶,我们的任务是对据守在三角街一带的联总派抛掷石头砖块,掩护正在向公仔桥上冲击的突击队。为此,我们往楼顶上运送了足够的石弹,一萝筐一箩筐的石头、砖块和玻璃瓶被送往楼顶,堆积如山。红旗工人总部的一些工人也登上楼顶,同我们并肩战斗。
县人行大楼对面是联总派固守的三角街阵地,除了文城派出所是两层楼外,其他都是平房。县人行与三角街隔河相望,相距约四五十米,中间是公仔桥,把文南街同三角街连接起来。
井系旗派当时在楼顶上有十几个人,成一字排列在一堵墙后面,我的位置最偏,紧挨着我的是几位不相识的工人,排列在右面的是几位前线广播站的同学。为了在搏斗中不误伤自己人,根据指挥部的要求,我和几位同学都佩戴着井冈山的袖章,那几位工人也着红旗工人的袖章。
一切都准备好了,井系旗派突击队向三角街一带的联总派发动了最后一次的攻击,街道上和大楼上的人们齐声呐喊,手持着各种武器的人潮水般地冲向公仔桥,大大小小的石头冰雹般地飞向对岸,助战的炮竹也“辟剥辟剥”地响了起来。
“联总派的群众请注意,紫贝岭前线指挥部广播站现在向你们广播…..”文城上空传来了我方广播员激昂的声音,“你们不要再受蒙蔽了,不要再为坏头头卖命了,希望你们认清形势,立即作出明智的选择,早日站到毛主席革命路线一边来,站在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一边来,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联匪头头们,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你们将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你们的末日快到了,奉劝你们放下武器,立即投降,继续抵抗是毫无出路的,执迷不悟将是死路一条….井冈山红旗战士们,红农会战友们,勇敢地战斗吧!我们一定要把胜利的红旗插到圣殿去!井系旗派必胜!联匪必败….”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战友们,冲呀!杀呀!”在高音喇叭的统一指挥下,数百名井系旗派突击队高举战旗,一排排地向公仔桥对面冲杀过去。
我为战友们的战斗激情所感染,浑身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我渴望同他们并肩战斗,一起杀向三角街去,一起杀向圣殿去。但是,我不能离开自己的岗位,我们的任务是坚守这个制高点,掩护战友们向前冲击。于是,我一边高声叫喊,为同伴们助威鼓劲,一边把石头不断地向对面掷去,压制联总派的“火力”。
联总派的武斗队员拼命地抵抗着,但是,他们阻挡不了我们强大的攻势,他们的阵线快要崩溃了。联总派的一些人已经偷偷地逃离了阵地,另外一些人也在准备逃命。
井系旗派燃放的鞭炮不停地炸响着,喊杀声天动山摇,我们的突击队正在稳步地前进,眼看就要冲过公仔桥了,胜利就在眼前!
突然,我看见联总派四大兵团的总指挥杨宗昭出现在三角街路口【双方距离很近】,只见他大手一挥,正在搏斗中的联总派战斗队员纷纷离开前沿阵地,向后撤退,顿时,三角街上空无一人。
接着,紫贝河上空响起一阵枪声,井系旗派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突击队员倒在大桥上,于是,正在冲击的队伍象一股波涛撞上了巨石,四处飞溅,人们纷纷向后退却。
联总派向我们开枪了,我象触了电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楼顶上的人也跟我一样,不约而同地趴在地板上。
又一阵枪声在我们头上炸响。我心里一阵慌乱,服服帖帖地趴在水泥地板上,卷曲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两条腿不停地颤抖着。大武斗以来,我这个一直在冲锋陷阵的敢死队员,第一次感到胆怯,恐惧和心慌。
紫贝大武斗打响了第一枪,我是现场见证人之一。由于当时到处燃放鞭炮,许多人都没有感觉到枪响。
一会儿,更多的枪弹【据统计,联总派一共开了三十八枪】向我们射来。我觉得这里很不安全【县人行最靠近三角街】,前面的墙壁又矮又单簿,而且目标又很大,“得找个借口赶快离开这里,否则….”我临阵退缩了。
“哎呀!吕先利被枪弹打中了!他受伤啦!他快要死啦!怎么办?怎么办哪?”一阵撕人心肺的哭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们的人给打死了!”我心头一颤,转过头去一看,大吃一惊:一位穿蓝制服的青年人倒在我的身旁,他的头歪向我这一边,脸色灰白,眼睛已失去光彩,嘴巴轻轻地抽动了几下:他的头部被打穿了一个大洞,暗红的血连同黄花花的脑浆喷泉一样从伤口里涌出来,头部下面的地板上涂满了一大摊血浆。这一情景我永世难忘!
我木呆在看着他,感到非常的恐怖,脑瓜里一片空白。
“井冈山老弟,快给他包扎呀!他快死了!”一位工人哭着请求我。接着,那几个工人又大声地恸哭起来:“吕先利被打死了,我们怎么办呀?”
“怎么包扎呀?这里连一块纱布也没有。”我心里嘀咕着:“你们又不过来帮忙,光在那里哭,怕死鬼。”我束手无策,又有点恼火。
我非常伤心,因为他是跟我在一个战壕里作战的战友,不管冒着多大的风险,我也要尽一切能力来帮助他。我慢慢地向吕先利挪近,我看见他头上戴着一顶蓝色布帽,我手中没有现在的绷带,我就轻轻地摘下他的帽子,盖在他的伤口上,在当时的条件下,我认为这是唯一的包扎办法。但是,这顶帽子是不可能把伤口堵上的,他的血水连同脑浆还是一股一股地往外流淌,弄得我的手和身上都沾满了血渍,我闻到了血的腥味,差点儿呕吐出来。
“包扎不了啦!他的脸上都是血,伤口太大了,他大概已经死了,怎么办呀?”我看见那些人一个也不肯来帮忙,感到非常生气,大声地说。
楼顶上所有的人都看着我,眼睛里露出悲痛的神色,但又无可奈何,大家默默无言,躺在各自的位置上一动也不动。
我用手摸了摸被害者的身子,僵硬了,吕先利死了。
这是紫贝文革大武斗以来的第一个死难者,也是我一生中接触的第一个死人。他就死在我的身旁。他的死极其简单,一颗子弹把他的头部打穿了一个窟窿,这致命的枪弹,结束了他的生命,把他带到永恒的天国中去了。他临死时可能没有感到痛苦,至少没有感觉到死神到来之前的恐惧,这是我从他的脸部的表情看出来的。他好象在睡觉,脸部很安祥,没有一点痛苦的痕迹。我想这是因为他生前就没有想到死,至少没有想到现在马上就死去。
可是,他确确实实是死去了。
又有几颗枪弹向我们飞来,大家都感到有同吕先利一样倒下去的可能,楼顶上的人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地板上,没有人敢动弹。眼下,无论如何,跟一个死人呆在一起,心里总是感到不舒服,认为兆头不好。再者,吕先利的死,下面可能还不知道,必须派一个人向指挥部报告,顺便了解情况和请求我们下一步的行动。
一个工人下去了,我们继续在上面等待。
吕先利的死,下面确实不知道,指挥部没有得到吕先利死亡的消息。由于联总派首先开了枪,打伤了县农林水红旗干部赖家雄等三人,头头们感到事态非常严重,为了避免新的伤亡,遂下令全线停止攻击。下午四点多钟,联总派也不再向井系旗派开枪了,两派所有的对抗行动都停息下来了。
由于联总派先发制人,首先打响了第一枪,把井系旗派的威风刹住了,他们的阵地保住了。
事后,紫贝军代也知道联总派开枪打死了人,他们立刻召见了联总派头头,对联总派进行了严厉的指责。
整个县城的搏斗暂时停止了。
我们在楼顶上足足呆了一个多钟头。后来,上来了两个工人,他们用绳子把吕先利放了下去,我们随后也撤下去了。
武斗打了一整天,我没有吃到一点东西,也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现在,搏斗停息了,我感到饥饿了,肚子里咕咕地直叫,正好,后勤人员抬来两大桶饭团,我赶上去抢了两个饭团和几个鸭蛋。手脏得要命,满是血污,看上去喉咙里要发呕。我赶到水龙头前去冲洗,但怎样洗涮也没有办法把手上的血渍洗掉,因为天气寒冷,血污都凝结了,紧紧地粘贴在胳膊和手指上。我顾不得那么多,用手抓起饭团就往口里塞,我确实饿极了。
晚上,井系旗派指挥部为自己第一个“烈士”------吕先利举行追悼会。除了警戒人员外,紫贝岭上所有的井系旗派都参加了。吕的妻子和家人也赶来了,听说哭得死去活来,情景非常凄惨。追悼会开得非常隆重且悲壮,头头们都作了煽动性的演讲,表示要为吕先利报仇雪恨,与联匪血战到底。
我没有参加追悼会,因为我害怕再次见到吕先利那死去的惨状。我感到恐惧,他那惨白的脸色,那喷射着血浆的伤口,那最后一刻轻微抽动的嘴巴,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脑际之中。
夜深了,外面已经是万籁俱寂,只有那寒风在不知疲倦地吹拂着,发出凄厉的呜咽,白天那场生死搏斗的惨烈场面,已经远远地离开了我,成为历史的尘迹。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吕先利的形象时时袭进我的脑际,他先走了,谁是第二个吕先利呢?
夜,我是在极度恐惧和不安中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