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戏台上,一个木偶老人,一晃一晃的出来了,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的喊,背景是一片深山老林。
台下,几百双小眼睛,紧张的盯着台上。
前一幕,我们看到狗娃上山打柴,遇到了老虎,机智的与老虎周旋。老虎一口咬下来,狗娃急忙用柴背篼笼在头上,老虎被哽痛了牙,松开口,狗娃便取下背篼,将头在老虎嘴里晃。老虎又一口咬下来,谁知狗娃一瞬间,又把背篼笼在头上,哽得老虎张开大口痛叫。狗娃趁机溜走,老虎跟着扑过去,转入了后台。
大家正担心着狗娃的死活,木偶老人就叫上台来了。
他向东边叫了一声,深山没有回应,他又向西边叫,长声幺幺的:
“狗娃——,回来吃红——苕稀饭喽——”
逗得伙伴们哄堂大笑。几天之后,同学们看见了,都相互学着吼。
一天,有同学被罚关在教室二楼做作业,天快黑了都回不了家,先出来的同学,就在楼下吼:
“狗娃——,回来吃红——苕稀饭喽——”
声音脱得老长,比戏台上那老人吼的还要滑稽,楼上的老师哈哈大笑,轻喝一声:“滚。”
楼上的同学便逃下来,大家一溜烟似的跑了。
2
那时,红苕几乎是我们的主食,不知道怎么的,农民们非常辛苦,但地里它就不出粮食,大半年都靠吃红苕。
寒冬腊月,穿着单衣,光着脚上学,天气太冷了,干脆中午就不回家。
大人就给缝了一个小布袋,早晨上学时,装上几条红苕,甩一甩的,提到学校,交给食堂蒸。中午放学了,就自己在食堂的锅里拿来到教室里吃。中午不回家的同学还不少,多数都这样吃几条红苕就过一顿。
天寒地冻,红苕冷得快,吃起很哽人,哽得一个个像伸长脖子胀起青筋吞食的小鸦雀。
这几条红苕根本吃不饱,一阵寒风破门而入,冷得大家直打颤。
“又冷又饿,日子难过!”
有人领头吼起来,跟着大家一起吼,吼着吼着,还有了整齐的节奏,随着节奏,你耸肩我笃脚,然后你冲我撞,拥在一起,不分男女挤起“油渣”来。
“哦——”,突然,有同学故意松了劲,一大群人轰叫着,倒在地上。
哪里还冷?肚皮也不感觉饿了。
3
早晨,红苕稀饭;中午,闷红苕饭,其实全是红苕,饭不过是点缀;晚上红苕汤。从九十月份一直吃到第二年四五月份,大半年的时间,哪会吃不厌?
于是人们便换着花样吃。
将红苕煮,捏融,和上点面粉,蒸红苕粑;把红苕切成片,晒干,磨成粉,蒸成红苕窝窝头;把红苕切成丝,和上面粉、油炸成红苕丝饼吃,这可是那时,大人小孩都爱吃的美食。
我们家借鉴别人的吃法,创新了一种红苕汤:把红苕用滚刀的切法,切成块,用豆瓣酱炒一炒,掺水煮熟,放点鱼鲜和花椒,那才叫个鲜!
就是比较小的红苕,也舍不得拿去喂猪。妈妈将它煮熟,切成条,拿到太阳下晒,灶头上炕,晾干了,过年时,用油砂炒了,春节那天,几姐弟,一人抓一把放在荷包里,出去耍、或是看电影,时不时掏一根来吃,还递给旁边的伙伴:
红苕根,好吃!
4
一天,隔壁葛家的老人在街上喝了酒回来,趁着酒兴在院子里骂他几个儿子,骂得几个儿子瓜兮兮的,不敢出声。
昏黄的太阳下,老人越骂越起劲:“哼,敢不理老子!你龟儿几条番苕!”
番苕,就是红苕,在那个年月,红苕再不济,也差不多成了主粮,填我们的肚子,帮我们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呀!
我至今都没想明白,那个老人骂人,骂成哪样不好?怎么要把人骂成番苕?
5
说着,说着,春节就到了。
这一年冬天,天色不好,妈妈没有做成红苕根,初一出门去玩时,塞给我们姐弟一个两角钱,说:
“自己上街买吃的。”
那时,人小,很容易满足,有了两角钱,荷包里尽管没有红苕根,还是跳着跑着,出了门。一路在盘算:两角钱,是买蜡笔呐,还是买炒花生?
兴冲冲的来到街上,人很多,混在人群里满街挤。
突然,有人挡在了我的面前,我一楞,脸马上红了:碰上了女同学。
她是我的同桌,圆圆的脸,笑吟吟的,从荷包里抓了一把东西,热乎乎的,塞在我手里。
红苕根,黄灿灿的,脆酥酥的。
一看,我更发愣了,心里在琢磨:多雨少晴的天,她家怎么就弄出了红苕根?!
她盯着我,红扑扑的脸,笑吟吟的,等我还没回过神来,她已转身走了,混入了人群中。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真是的啊,有点傻,也有点滑稽,连谢谢也没有给别个说一声,真有点招骂:
你这条番苕!
在那个年代,笑吟吟的,给我一把红苕根,又香,又脆,又甜,还有回味。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