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写于二十多年前的一篇旧文,如果不重看,有些经历的事情都不记得了。然而看过之后又发现,有些事情恐怕现在仍然在发生,所以它的发表似乎也没有过时。——2019-4-28记)
好几年没出门,泡在家里爬格子,于世事只在电视广播报纸杂志上讨印象。最近得了个出去的机会,到南方跑了一趟,觉得出门和不出门,那对于外界的印象毕竟有很大不同;趁着感觉还新鲜,随意记下,也算不虚此行吧。
小老乡
先到珠海。办完事已到下午五点多。到市招待所登记住宿,三人房。同房有位小年轻,看来不是本地人。一问,果然是山东人,离我老家很近,可以算是老乡。攀谈起来,知道他是来打工的。没有专长,但凭着哥哥是市人大常委会行政科科长的关系,他在一家医院当门卫,月工资五百元。最近想调换一下工作,临时住在招待所,已经住了好几天了。我问房租付得起吗,他说记他哥哥单位的账上。
他问我是不是来打工的,此地有没有熟人。他说没有亲戚和老乡关系,就很难找到工作。
到吃饭的时候了,我们一起去饭厅。他问我吃饭能否报销,我说不能。于是他说他请我吃饭。我推辞着,但他一定要请,看来老乡情分很浓。他点了好几个菜,多是海味,还要了一瓶啤酒。我估算了一下,价格恐怕不便宜。他大概看出了我的不安,说这都记在他哥哥单位账上;他哥哥经常这样来招待老乡和战友。
吃完饭躺在床上闲聊,我问他家里的情况。他说他媳妇也在珠海打工,是在一家外资企业,用泡沫塑料做花,装饰品。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着她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他俩都是住集体宿舍,没有自己的房子。她每天工作在十六、七个小时以上,而且没有星期天,但钱挣得比他多,每月一千多块。这家老板也是山东人,也是看他哥哥的面子才让她进的这个厂,一般人不容易进。我问他每天干活时间这么长,而且永远没有休息日,她受得了吗。他说她觉得挺好,比在老家干活强多了。
他说他有时去看看她,老板看在老乡的份上,让她到宿舍去会会他(我听出来是让他们解决一下性生活问题),但时间不能长。如果他去得太勤了,老板就要训斥他。他又说了一遍:“我有一个多月没见着她了。”眼光迷迷茫茫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不停地打电话,联系工作,满口战友老乡什么的。等我准备出门时,他告诉我,他的新工作已联系好了,是到一个派出所上班。
骗子
在深圳办完事,乘火车之前,我到国贸大厦一带转转,买点东西。
转完后往商场大门口走,突然有人碰了我一下,并说,“这是不是你的钱包?”我一看,不认识此人;再一看,他手指着另一个人,那人手中拿着一个钱包,打开的,至少有几百块钱。
我的钱包就捏在我的手上,那个钱包当然不是我的。我感到莫名其妙。那人突然对我和拿钱包的人说,“这是我们三个人捡到的,我们三人分。”那拿钱包的小子不干,拔腿就跑。这说话的小子也跟着跑,一边跑,一边招手对我说,“快来!快来!”
我忽然感到在哪儿见到这场面。对,是在一些报道骗子行骗的报刊杂志上。
我不理睬他们,调头就走,但过后心里很不舒服:他们为什么单单选中我为猎取对象?是不是我这个人看来太老实,好欺负,好骗?
我还想,人不能贪财,不是你的你就不能要;非义之财莫取,任何时候都不要有发横财之想;骗子其奈我何!即使这两人不是骗子,我也不应该去同他们分钱。人还是本本分分好。
一乘客
在广州白云机场候机。一乘客要上厕所,也许看我老实可信赖,便托我照看一下行李。回来后我们攀谈起来。
他指着大厅的人群说,“你注意了没有,这里女人比男人多;女人中年轻漂亮的又很多?”我一看,果然。他又说,这些年轻女孩穿的衣服都很名贵,有的几千元一套。她们都不是本地人,是外地来打工的。她们的职业是舞女、按摩女,最不济也在发廊里混事,收入都很高,所以可以自费飞机来飞机去。我问,这么高的收入完全是靠正当工作来的吗。他说,正当不正当谁能说得清,有很多事还不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交谈中知道他在本省某机关工作,管一个大工程。他不是本地人,但已在此地工作了十多年。我问,广东人是不是很排外,他会不会说广东话。他很骄傲地说,“我根本不和他们说广东话,我要他们说普通话。”他说因为他管着他们,本地人不敢欺负他,特别是乙方,还很巴结他。他这些年吃饭从没花过钱,不仅如此,乙方还在海边盖了一套很不错的房子,免费送给他住。他说起来十分自得。看到我惊诧的表情,他还说,他这还不算什么,比他强的还大有人在。
女招待
第一次到海口,走在街上,印象最深的是到处挂的治性病的招牌。别的大城市也有,但没有这么明显,这么多。我感到恐惧,怕被莫名其妙地染上这种脏病。
我谨慎地选择着旅馆。有的楼房,楼上的招牌是旅馆,楼下的招牌是专治淋病梅毒的性病诊所,我看着感到恶心,赶紧走开。最后走到一家外省某市驻海口办事处的招待所,我想这可能要干净安全些,就住了进去。
这家招待所处地较偏僻,住的人不多。我住两人间,还空着一个床位。
晚上我在走廊打电话时,一个女人坐在旁边。电话打完后她主动同我攀谈起来。她问我是不是从大陆来的,我说是;又问我是不是做生意的,我说不是。我问她是不是招待所服务员,她说不是;她说她也是从大陆来的,是作生意的;她现在正作花生生意,有人投资五十万同她合作;她也住在这个店里。
她又主动说,先生一个人出来很孤单啦,可以让小姐陪陪,一个几个都可以。我问为什么要小姐陪,陪什么;她说陪着到处玩啦,陪什么都可以,包吃包住一天再付五百元的工资,起码是三百元。我听到“工资”这两个字感到很滑稽,便说,“你恐怕搞错了,我不是大款,是工薪阶层。这陪着玩我一月的工资还不够玩一天的。”说罢遂回房去。
在房中正看电视,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还是这女人。她说,“我来看看电视好吗?”我本能地感到威胁,遂说,“我马上要休息了。”不容分说地关了门。
她走后我想来想去,有些疑惑不解。如果她也是旅客,房里也应该有电视,又何必要到我这里看呢?如果不是旅客,那她又是什么人?一个有人投资五十万合作的女人照说不会再去卖淫。但她的话可信吗?管它的呢,关电视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我到服务台结了账,准备离去。服务员要检查一下房里的东西有无丢失,我跟了去。推开房门,只见那个自称做花生生意的女人一手拿扫把,一手拿撮箕,正在打扫卫生。原来她是招待所的清洁工。但她见我进来毫不脸红,好像根本不认识我。看来她早已是惯于撒谎和勾引旅客了。
导游小姐
由海口到三亚,坐的是旅游车,有导游小姐。她自我介绍是海南大学中文系毕业,口齿还清楚,普通话也比一般的海南人说得好。
她一路上风土人情介绍个不停,我们初到海南的人听来很是新鲜有趣。
到了红色娘子军曾经战斗过的万泉河旁,她作了一些介绍,接着说,“当年的红色娘子军现在只剩下一位,叫某某某,也可以说是重点保护文物了;她一生没有结婚,没有后人,住在福利院。当然,逢年过节有领导去看看她;但毕竟事业已成过去,人最重要的是家庭和亲人,其它都不那么重要。”这就不仅仅是在作导游了,简直是在宣扬她的人生观。她对于那位老战士的轻佻口气,我听了很不舒服;但我想,也许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代沟的存在是一个很难改变的事实。我忽然更加感到对于她,甚至对于其他乘客的陌生。
车快到宿地时,导游小姐交代注意事项。她说,每晚七点左右,附近有大批“黄色娘子军”出动,大家注意不要去闹“革命”牺牲了自己,免得第二天早上乘车找不着人。我一方面叹服她说话之风趣,“黄色娘子军”──亏她想得出来;另一方面还是觉得她有些轻佻。但也许导游的性格就应该这样,如果说话像作报告一样,有谁听呢?可能是我自己的性格太呆了,我看别的乘客听了她的话都开怀大笑,没有任何异样。
夜宿旅馆,我和一个老头,另加一个随车摄影师住一个房。房里有电话。我们都在看电视,但隔不一会就有电话来。开头几个都是“先生要不要小姐服务”之类的,后来一个电话是导游小姐打来的,要摄影师接。她的声音我们都听得很清楚。她要摄影师去她那里,说是有一个单独的空房间。于是摄影师拿了自己的行李,跟我们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在此之前我们同他闲聊,知道他和她虽然都在一个大单位,但彼此并不认识,这次才一起共事。他走后我和老头感叹了一番,说现在年轻人这方面太随便了。
第二天早上上车时,我发现导游小姐和摄影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那老头还对导游小姐开玩笑,说她昨晚把摄影师从我们这里弄丢了,要罚款。导游小姐只笑笑,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写于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