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我竟真的飞身成仙,就像嫦娥一样。不过,我并非是借助仙丹,而是喝光了祭月的三盏茶。
孩童时的我常对大人们认为庄严而又严肃的事抱有莫名的好奇心以及打破以往方式的破坏欲,只不过惧于父亲的威严,未曾把我那些可怕的想法付诸行动。比如,香炉前的祭品碰不得,然而在我眼中,祭品是那么诱人,即使我并不十分喜欢吃苹果,酥饼之类的祭品。再比如,女孩是不能够站在方桌上,更别提爬上摆放香炉的柜台,然而男孩却可以,以至于我曾疯狂的假想,如若我当着父亲的面,站在方桌上活蹦乱跳,该会是怎样一个下场。畏于父亲的威严,我并未做出那些可怕的事,然而这些疯狂的想法未曾有过半点消减。
纵使我内心疯狂,表面上还是如小孩般天真,那时的我想必真是对一切的神话充满着欢喜和向往的,其中最为痴迷的就是嫦娥飞天的故事,听几遍都不觉得腻。多个夏日的夜晚,庭阶寂寂,唯有蟋蟀在间或吟唱。祖母拿着芭蕉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给我讲他所知晓的奇文怪志。年幼的我,多少还是有些惧鬼的,也免不了会向往现仙人的生活,嫦娥因一粒仙药而得道升仙,且不说原因、目的如何。总之结果多少是令人羡慕的,尤其是被自然规律束缚着的凡人,都渴望着一种超越肉体的自由。
好似着了魔一般,我曾多处寻觅类似于仙药的东西。其中最为相似的莫过于一种小药丸状的酸梅味褐色零嘴。每每得到都舍不得吃,一直留着,直到进了水汽,药丸微化粘到一起,心底难免泛起微微失落。
与多数小孩一般,我喜欢春节,但更为喜欢中秋节,因为那是与嫦娥关系最为密切的节日,然而,最主要的原因是祭月的三盏茶。茶本身与普通的茶无异,但诸多流于民间的传说使它蒙上了神话的色彩,当时的我也是极为推崇的。奶奶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先前,有个有钱人家的少爷染上怪症,白日里他长眠不醒,犹如失了魂魄。可怖的是,到了夜间,就会大喊大叫,疾呼救命,叫他不应,见人就害怕,任何人不得近身。月圆之夜,情绪激烈更甚。直至后来,他的母亲请来了某仙姑。于月圆之夜设下三盏茶,公子被灌下三盏茶后,猛的咳嗽一声,恢复了神志。据仙姑所说,这位少爷是被月光迷了神志,招致精神失常,唯祭月之三盏茶可解。
每逢中秋,必定祭月,而祭月必定摆上三盏茶。中秋下午,母亲和祖母是忙不停的。热火上炒着芝麻,大锅里煮着芋头、菱角、毛豆之类。热气氤氲,当熟芝麻全被碾开时,空气里被芝麻的甜腻香气强势占据。每每这时,我便不禁贪婪地多吸几口气,口水也不自主下咽。芝麻馅的团圆饼竟是如此的好吃,以至于我自从祖母去世后再也没有垂青过其它的饼。
当夜幕降临,月光洒满庭院。望着月亮,我不禁失神,好奇着月亮上是否有嫦娥般美丽的仙子,是否仙人无需供奉神鬼,是否也无男女之偏见。桌上的祭品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里,只有三盏茶射出月亮的光,亮得刺眼。等待是漫长而又孤寂的,就连微风也变得聒噪。待香终于燃尽,祖母把祭品撤回香炉前。我欣喜不已,三盏茶终是可喝了。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仔细端详,并无异样。但仍是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口轻呷许久后一饮而尽,三盏喝完意犹未尽。我迈着轻盈的步伐飘至庭院。在月光的朗照下,我的意识在流失,身体好似孔明灯一样,微晃着缓缓上升。此刻,我开心极了,世间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并不重要,因为我将是一个抵达月亮的人!
当我升至半空,似有哭声传来,低头望去母亲痛苦的哀嚎着,父亲在一旁指责着母亲,暴跳如雷,祖父祖母相扶着赶来,庭院里寂静的躺着另一跟我。“为何他们会伤心?难道不该为我的飞天而高兴吗?”月亮的诱惑终究令我狠下心来,继续向上飞去。“娘!”父亲的一声惊呼再次牵动了我的目光并使我向下看去。祖母捂着心脏痛苦的低吟,祖父颤巍巍地把她搂在怀里一言不发,神情悲戚而无可奈何。父亲对母亲的指责更凶了,母亲已停止了哭声,茫然地跪在那个虚假的我身旁,双手托起我的一只手紧紧包裹,似乎想给我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我开始动摇,犹疑着是否该回去。可是月亮之上的仙境又是那般令我神往,越接近月亮我越是后悔我怎么能够因一己私欲而毁了一个家庭,一个住着我爱和爱我的人的家,更何况,纵使我一人飞身成仙,又有何意义,我可受不惯百姓的拜祭,那是我深深不愿的事!考虑至此,我毅然决定回去。然而身体并不受意念控制,仍旧在慢慢上升着。我拼命挣扎,却仍无济于事,我终究是到了月亮,成了仙,没错像嫦娥一般,不伤不死,不老不灭,也像她一样,守着月亮,孤独得发疯。从此,我常常眺望人间。
母亲又生了个弟弟,有关于我的悲伤也被时光遗忘,埋在心底难以触及的地方。我就这么看着我家传了一代又一代,羡慕着他们的出生,更羡慕他们的病痛乃至死亡。在这之后无尽的时光里,我无时无刻不想着以死亡来结束这该死的寂寞长夜。
这种无声的绝望之感竟是那般真实。挥之不去,以至于后来,我再也没有做过那般真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