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她的心是安静的。在与神的交流中,一切的怨恨和痛苦都自觉地隐匿了。最后,一声“阿门”彻底地让她如释重负。这种随时随地的祷告是她得以日复一日的动力。与其说是信仰,不如说是习惯。和其他同行的老太太一样,她习惯了一切让神为她做主,宽慰她、庇护她。主,教她忍耐,她依着。事实上也如此,大半辈子都是如此,在她没有成为基督徒之前也是如此。与神对话的时候,她是温良而平静的,但是更多的其他的时日,她表露的却都是怨恨和痛苦。凡人自然没有神的力量,面对她,也只能随她发泄。所以,女儿们并不干涉她参加任何教会活动,虽然她离宗教实在还很远、很远。
翊是无神论者。她阅读古兰经、佛经、圣经,还有一切看得进去的宗教、哲学书籍。她否认而又肯定所有的宗教和支派。虽然如此,她认为她有自己的信仰,确切地说是活着的底线、为人处事的标准。所以,当妈妈遁入基督教,一个需要带上黑帽子祷告的家庭教会,她不支持也不反对。书房的一个柜子里,放着妈妈送她的一本圣经。
宗教大致都是要教人自我反省、乐善好施、积极生活。事实上,很多人把基督的拯救理解成脱离外在的苦难,祈求得享幻想中的一切福乐。每每这时候,翊的心是痛的。妈妈在一阵抱怨之后都不忘提及神将会体谅她的苦楚,天堂里美好的日子在等着她,一切让她痛苦的都将赴地狱。现实是,妈妈越来越驼的背,越来越白的头发,越来越多的病痛。虽然如此,妈妈对神的依恋依然以日俱增,这辈子的苦楚如今她只愿意讲给神听,期望神的怜悯,也祈祷她的女儿将比她活得更好。她听主的话,顺服丈夫,但是又把一切的不痛快和怨恨都扔在了这个与她共同生活了四十多年的男人身上。她认为她的一切的苦都是因为他。
翊陪妈妈去做过一次礼拜,妈妈教会的兄弟姐妹基本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老、弱、病、残。低微的收入,辛苦的劳作。那是一个绝对精神的世界,因为无力改变。他们的歌声激昂而快乐,没有苦难、没有病痛,也瞬间没有了怨恨,因为他们的心已深入天堂。这一切,无关乎宗教,无关乎信仰,只为安稳地活着和活下去。
翊的婆母也是基督徒,另一个支派。两位老太都宣称自己的队伍最基督。共同点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无助而对神的绝对虔诚。无法得知两位老太太在与神的对话的过程中,究竟提过什么要求。唯一能肯定的是,结果要么是神的恩典,要么是自己不配得到神的恩典。看着两位饱受风霜而又内心无助的老人,翊的信仰显得无能为力。无论是虚幻的还是真实的,无论是索取还是奉献,只要是一种力量,谁又能否认呢?然而,拯救只能靠虚幻的力量,又是何等的尴尬?面对家人的空虚和寂寞,我们的信仰又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