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
微信朋友圈里经常看到一些怀旧的帖子,有七零后的甚至还有八零后的,年纪轻轻的怎么都怀起旧来了?他们所怀念的无非是从前玩过哪些玩具,看过什么电影之类的,象变形金刚、阿童木、葫芦娃、四大天王等等都成了怀旧的内容。一直认为英国是个爱怀旧的民族,看来咱们中国人也挺爱怀旧的。我们小的时候也怀旧,经常请来些老工人老农民来给我们讲万恶的旧社会的事。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这叫忆苦思甜,是一种政治教育,和今天所说的怀旧还不是一码事。
说起小时候的事,我对文革初期那段印象比较深刻。有些事情昙花一现,即便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也大都记不清了。比如说地名,北京有好多延续了几十年、几百年的地名一夜间都被改变了。比如,苏联大使馆前有条街,原来叫东直门北中街,那会儿就改成了反修路,反对苏修嘛。著名的王府井大街改为反帝路,大概是因为很久以前,这里叫过莫里循大街,这有些帝国主义的味道,反帝反修可是头等国际大事。猪市大街改为五四大街,现在叫东四西大街,文革的时候我在那里挖过防空洞,还真挖出过不少猪骨头。电影院的名字也都改了,东四剧场改为井冈山影剧院,蟾宫影院改为文革影院,这名太生猛了,现在改为长虹影院。还别说,真有个影院没改名,红星影院,人家这是根正苗红,不用改,接着还叫红星。红星影院的职工心里那叫一个美,个个胸脯拔得倍儿高。这些事,可能不少上了些年纪的人还都记得。但有些公交车的名称也都变了,这可能记得的人就不多了,比如说112路无轨电车,最早是12路,那会儿改叫东风路,109叫向阳路,101叫葵花路。这些词语在那个年代很流行,象什么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还有东风浩荡,凯歌嘹亮,千钧霹雳开新宇,万里东风扫残云……我们写文章时经常引用这些豪言壮语。再往前回忆就是“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那个年代了,一提这歌,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会两句,因为那个时期留给人们很多美好的回忆。再往前我就想不起来了。
老北京的事我没经过,但我的姥爷可是经过的,小的时候,他没少给我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那话可就更早了,都是光绪年间的事情。
我是北京生北京长的,我姥爷不是,他生活在农村,还是山里的农村,但离城里不算太远。我姥爷虽然生活在山村,可他和一般农民不一样,他小时候读过私塾,四书五经都念过,他除了种田也跑买卖,把山里的土特产送到城里卖掉,再采购些日用品带回乡里卖给村民。现在管这叫城乡贸易。我姥爷做生意还是比较有头脑的,一般的乡下人都是贩卖些时令水果蔬菜什么的,赶上季节一窝蜂地把新鲜的瓜果蔬菜送到城里,新鲜的果实分量重,一次运不了多少,在加上大家都赶同一个季节卖,那价格也上不去。我姥爷却不同,采摘完鲜果后先不着急卖,把它们晾干了收起来,等城里比较缺货的时候在运过去,由于是干果,可以多运些,运到城里在用水泡发,这样分量又上来了。姥爷经常进城,每次都住在一个叫广源茂的地方,这广源茂既是家客栈,也经营山货批发,我姥爷把货物卖给广源茂,他们再批发给零售商。这广源茂现今在何处我一直没搞清,从我姥爷的讲述里分析,我觉得应该在前门外一带。
那年,姥爷带着一批山货又进城了,一起来的还有两个伙计,一个叫二楞,20多岁,人很憨厚,但有些傻呼呼的,另一个叫长顺,30来岁,这人挺机灵,脑袋瓜好使,长得也帅。我姥爷是常进城,可那二位却是第一次来,瞧什么都新鲜,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支高,支高。”一听见这个,二楞来情绪了,“听见没,卖炸糕的,走,瞧瞧去。”
“那不是炸糕,是支高。”姥爷笑着说。
“管他什么糕呢,能吃就行。”说着三人来到了卖支高的地方,往摊上一看,哪有什么糕呀,就是一堆木头块。“你那支糕呢?”二楞问那商贩。
“这不都在这呢吗?”商贩指着地上的木块说。
“这不就是木头块吗。蒙我们乡下人。”二楞说。
“说你是乡巴佬你不爱听。这就是支高,”商贩见二楞真是不懂,就进一步解释说:“比方说吧,你家有张桌子,可地不平,需要找东西支一支,或是地下潮,想把桌子支高一点,你不就要用这些木块了吗?这就是支高。”
“哦,”二楞这下明白了,“要在乡下,随便哪找不到点东西支桌子呀,这城里人真是,什么都要花钱。”二楞心说。他们接着往前走,忽听见前面有个人喊:“三儿,等我会儿,我去趟厕所。”
“厕所?这是什么地方?”二楞又感到好奇,跟着喊三儿的那个人走了进去。不大一会就捂着鼻子出来了。“咳,我当什么地方呢,闹了半天是茅房,里边一大排人光着屁股拉屎呢。”
“记着点,在城里管茅房叫厕所。”姥爷说。走了一会,又听得有人吆喝。“夜?啵∫?唷薄!耙芭海空馕抑?馈!倍?阌痔??耍?疤?蹬菏浅ぴ谒?锏模?Υ嗌??虻愠⒊?桑俊
“那你就去买吧,不过那可不是吃的,可夜里用的着。”姥爷说。二楞不等姥爷说完就走了过去,不一会就拿着个纸包回来了。“也不知这野藕什么味,打开尝尝。”说着话二楞打开了纸包。“啊,这不是驴粪球吗?”二楞惊呼到。可不是,包里就是个晒干了的驴粪球。“太欺负咱们乡下人了,我找他去!”二楞怒气冲冲的要走。
“算啦算啦。”姥爷又笑了,“这驴粪球就是夜?啵?且估锏阕帕?嘌萄?米佑玫摹!
“啊!”二楞傻了,“这城里人怎么什么都卖呀,这要在乡下……”
“别老乡下乡下的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乡下来的,走吧,快到广源茂了,到了那儿你少说话,你瞧人家长顺,不言不语的。”长顺一路没说话,这时也帮着姥爷数落二楞:“听见没?别老说山话了,再说山话我一巴掌打下你崖去”。姥爷瞥了他一眼,长顺赶紧闭上了嘴。这时从身后又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姐,你先回去吧,我那人没完没了,晚上还得陪他睡觉呢。”
长顺回头想看个究竟,说话的人已经不见了。
很快,三人来到了广源茂,广源茂的大掌柜和我姥爷是多年的故交,所以一切安排都很顺利,自不必细说。吃罢晚饭,长顺有些耐不住寂寞了,提出想出去逛逛。行,头次进城,是得好好逛逛。于是三人来到了前门外大街。天黑以后这里的景色更加不同,那买卖店铺一家挨着一家,到处灯火通明人流不断。二楞和长顺的四只眼睛简直就不够使唤了。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条稍窄的街道,在这里,家家门面上都挂着红灯笼。三人来到一个院门外,二楞迈步就往里走。“哎,”姥爷想叫住他,可是晚了,二楞已经进去了,姥爷也只好跟了进去。院里有不少小房间,每间房子都有个小窗户,上面一水的挂着兰色窗帘,有的开着,有的闭着,这时从里面走出个中年女人来,看到三人满脸堆笑,高喊了一声:“见客来哟!”随着这声喊叫,从各屋里嘻嘻哈哈地走出来七八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子。一个个搔首弄姿,朝着三人挤眉弄眼的。 (伤感日志文章 )
“这,这是什么地方呀?”二楞又傻了。
“这是窑子,不是好地方。”姥爷轻声说到。果然,这就是家妓院,那中年女人是老鸨,出来的那些姑娘都是妓女。那些小房间就是她们接客的地方,当房子里来了客人时,那蓝布窗帘就关上,没来客的就开着。
“来,几位爷,挑挑吧,我们这儿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老鸨招呼着他们。姥爷扯了扯二楞的衣襟小声说“咱们走吧。这儿不能待。”二楞挺听话,转身就走。
“别走哇,挑一个呀。”老鸨冲二楞说。
“不好看,都长的不好看。”二楞边说边走。这下老鸨的脸也拉下来了。“都不好看?瞧你丫那奏性,回家找你妈去,你妈好看。”
“快走。”姥爷催着二楞,回头一看。长顺还站在那发楞呢,“长顺,还不快走。”
“哦,”长顺答应着,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去。
“什么事呀这叫,跑这找挨骂来了。”二楞嘟囔着。
“天不早了,咱们回客栈吧。”姥爷说。回来的路上,二楞不停地叨唠着,长顺还是一言不发,走着走着长顺忽然说话了,“你们先回吧,我还不困,再转会儿”。
“行,别太晚了啊。”姥爷叮嘱完带着二楞继续往回走。
回到客栈,他们洗吧洗吧就睡了,姥爷一觉醒来,发现长顺还没回来,这家伙野哪去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到了后半夜,长顺回来了,他悄悄地爬上了床,二楞睡得跟木头似的,什么都不知道,可这一切姥爷都看在了眼里,看到人回来了,他也就假装没看见,接着睡觉。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天一黑,长顺就出去,说是随便转转,每次都要后半夜才回来。
“不行,这事得管管了。这样下去不行。”这天晚上,长顺刚出去不久,姥爷也跟了出去,姥爷猜的没错,那家伙果然到那儿去了,还能有哪呀?妓院!长顺是个风流人,可常年在农村窝着,哪见过这个呀,一到了这温柔乡立马就不可自拔了。这几天,他天天往这跑。在妓院这种地方被姥爷抓个正着,长顺感到挺难为情的。
“这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弄不好还闹身脏病。你呀!”姥爷数落着长顺。
“好,我跟你回去。”长顺低着头说。
“回去?”老鸨说话了“回去行,先把这几天的账结了吧。”老鸨啪啪啪一念账,长顺立马傻了,这么多呀,把身上的钱都撂这儿也不够哇。有心和姥爷借,又张不开口,这钱姥爷也不能借给他,因为这里头有规矩,吃饭能借钱,赌博能借钱,唯独这逛窑子是不能借钱的。
“钱不够哇?那你别走了。”老鸨这会儿一点笑模样都没了,“两条道,一是让你们家人交钱来赎人,二是在这儿干活顶账。”
“不能告诉家里,我愿意在这儿干活。”长顺无奈地说。到了这份上姥爷也帮不上什么了。回到客栈闷闷不乐,算算日子出来不短了,该回家了,对,明天就走。可到了第二天,他们却走不了了。姥爷病了,头昏脑胀浑身发热,一点劲儿都没有,这哪走得了路呀。
“二楞呀,你先回去吧,我再养两天,好点就走。”
“要不我再陪你两天吧。”二楞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这多住一天就多糟践一天的吃住。你走吧,对了,别把长顺的事告诉他家里,就说他和我还有点事,过几天就回去。”
“好吧。”二楞老实,说什么听什么。三天过去了,姥爷的病一点没见好,好像还更重了,姥爷急的心里跟猫抓似的。广源茂的大掌柜毕竟和姥爷还是有交情的,几天来一直没少了关照。这天,他来到了姥爷床前。
“好点不?”掌柜的问。
“不见好哇。”姥爷有气无力地说。
“唉,别急,我知道你心里急,我这到有个法,能让你尽快回家。”
“什么法呀?”
“等着啊”。掌柜的说完转身走了,不一会手里拿着件东西回来了。“来,我给你烧了个泡,抽上一口保你有精神。”掌柜的说。姥爷一看,明白了,是大烟啊,姥爷抽旱烟,这大烟可从来没碰过,这东西粘不得,粘上这玩意,就算家有万顷良田早晚也得折腾光了。那会儿在北京是有大烟馆的,明着叫黑土店,烟馆里有个大通铺,前来抽烟的人都趟在那通铺上过瘾,赶上人多的时候,你枕着我的腿,我枕着你的腰,什么姿势都有。大烟不光使人精神,连屋里的苍蝇都精神,飞的欢着能,要赶上生意不好,没人抽的时候,那苍蝇都打蔫,趴在纱窗上一动不动,拿手捏它都不代飞的。这个姥爷都是见识过的。按说这玩意是不能碰的,可事到如今也实在没有法,也只能豁出去了。姥爷接过了烟枪。
“吸进去别着急吐出来,多憋会儿。”看来掌柜的是内行。姥爷深深地吸了一口,功夫不大就感觉浑身有股气在转,肚子开始咕咕直叫,觉出饿来了,这几天水米没打牙,什么都咽不下去,可这会突然感到饿得不行。“掌柜的,给我来碗饭。”姥爷说。
“好哩!”掌柜的说着从里屋端出一大碗小米饭来,上面还加了一勺菜。姥爷端过来三下两下就给爬拉进去了,“再来一碗!”就这样姥爷一连干了三大碗。三碗饭一下肚,脸色开始变红,身上感到有劲多了。姥爷起身收拾行李准备上路。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恍恍的锣声。
“再等会吧,这会不能出去。”掌柜的边说边关着门窗。
“怎么了?”姥爷问。
“皇上要过来”。掌柜的小声说:“要去天坛祭天。这可不能偷看,抓住了要杀头的。”
是啊?姥爷虽常进城,可遇到皇上出行还是头一遭。趁掌柜的不注意,他来到窗前,用舌尖舔破窗户纸,睁一目缈一目偷偷向外观瞧。只见手持铜锣开道的人已经走过,后面是护卫的马队,紧跟着是文武百官,个个身穿官袍,光鲜亮丽,头上顶戴花翎威风凛凛。再看后面,几十人抬着一顶大轿,更是神圣不可侵犯。那可能就是皇上的圣驾了。后面还有不少的车辆。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当圣驾从店门口经过时,姥爷的双腿感到微微的发颤。虽然外面不可能看得到他,但这毕竟是偷窥圣驾,罪在不赦呀。根据年代来推断,那轿子里坐的应该是光绪皇帝。
皇家倚仗过完,街上恢复了平静,姥爷也该出发了,临走时,他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塞到掌柜的手里。
“你这是干什么?店饭钱你早结了。”掌柜的推辞着。
“拿着吧,买包茶叶喝。”姥爷把掌柜的手往回推着说:“这几天多亏了你的照顾,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咱们是青山不倒,绿水长流,他年相遇,后会有期,告辞了。”说罢转身掀开门帘,朝着家乡大步而去。借着那口大烟的劲儿,姥爷一气赶回了家。等一到了家里,身子就象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就软了,一病就是两个月起不来炕。那大烟把体力透支了,对身体的伤害可是不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多年过去,姥爷已经作古。再想了解那些陈年往事就得去看书了。可书里的东西总好像隔着些什么,不如姥爷讲的清晰。这时,一阵电话铃声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喂,谁呀?”
“是我,你明天有空吗?”原来是我的一个歌友。
“没事。怎么着?”我问到。
“没事明天去K歌吧,老地方,前门外,对啦,这回来点新鲜的,别老凤凰传奇,我发现你这人特怀旧。”
啊?连凤凰传奇都算怀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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