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山顶后,我不自觉的问起了山的高度。并不是因为得意,我只想知道耗费两个多小时才登顶的马头山海拔到底是多少。从某些角度来说,我不是特别男人,我没有别的男人所具有的那种强烈征服欲望。即便爬到了山顶,我也没有太多喜悦。
征服山峰、征服权利、征服对手、征服女人。征服,基本成了男人的标志。也不单是男人,但凡雄性动物仿佛都带有极强的攻击性和征服欲,好斗、凶残、暴力几乎成了雄性的专有名词。而雄性的这些特征和对性的渴望与占有,有某种难以言述原始的关联。
不具备这种强烈征服欲望的人,内心没有太多渴望,即便登上山顶也无法获得太多愉悦。至今也想不明白一个问题,当这些男性原始痕迹开始在我身上消失的时候,我到底是进化了还是退化了?我是不是太过趋向于超前的精神而遗失了原始的本能?
易门马头山山顶海拔两千三百六十四米,这样的高度在云南群山中不算什么,即便在易门也不算最高,也不是我爬过的最高峰。单从海拔上讲,真是不值一提。独特的地形地质,还是让它显得特别突出。
易门古县志描述马头山“削壁千仞,上出重宵,俯瞰群峰”,挺立山巅确实有这番感受。山势呈南北走向,东临阿姑水,南连十街河,西接落水洞,北襄祭羊山。举目所及,东可致安宁、晋宁境地,西可抵禄丰、武定山峦,南可望峨山,西南眺双柏,东北观易门。
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在山巅、在天空,像鹰一样俯瞰世界曾是我幼时的梦想。是的,那是在幼时,等我真的站在山巅举目远眺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满足感,怎么也感受不到愉悦。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就像这马头山一样在某个时候发生了断层。
未登山顶之前,有同游告诉我之所以称之为“马头山”,是因为它的山脉走势像一匹马的头。我按照他们所说努力去想象,还是看不出马头来。后来得知,当地彝族称马头山为“呆摸白”,是‘用马祭献之山’的意思。
人类总是对未知充满恐惧,祭山祀水在世界各地各民族中广泛存在。用鸡猪牛羊做牺牲是比较普遍的,用马祭祀很罕见。对于生存在山上的彝族人民来讲,马应该是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其他地方的彝族还有“草马节”是崇拜感激马的意思,怎么会用马来祭山呢?
据说,明嘉靖三十六年,彝人李向阳率领马头山周边七千彝民起义,义军波及峨山、安宁、昆阳、双柏、禄丰、易门等地。虽遭云南巡抚派兵镇压,但前后还是坚持了八年。起义原因不详,大抵是残酷统治,官逼民反。
嘉靖四十四年,李向阳被杀后,旧部继续战斗。次年,官兵围攻马头山,炸开山上的仙人洞,进行“斩马誓蛮”,将李向阳三部将尸体与马头同葬。马头山也被更名为斩马山。一个蛮字足可见官府、汉族对少数民族的态度。
抵达山顶,同游欢呼雀跃,得意十足。我没有太多感受,找一块被风吹净石头坐下。这里的石头都是沉积岩,一颗颗鹅卵石镶嵌其间。我使劲抠了几次,都取不出一颗。地壳的挤压使得石头仿佛被水泥结构了一般,坚硬度远胜水泥。
亿万年前,这里曾是海洋,这些鹅卵石曾深深埋藏在海底;再在此前的亿万年,鹅卵石曾和其他成员一起躺在山里,历经岁月侵蚀、风化,历经雨水、山溪冲刷,再被带入河流,带到大海。沉淀、挤压,亿万年,它和其他融为一体。
再过亿万年,海水退去,地壳不断上升、上升、再上升,于是它慢慢的被推向山巅。躺在山巅又是多少年?对于它,亿万年只是一次短暂的睡眠,睡着在海底,醒来在山巅。实质上,石头连年的概念都没有。恐怕连它自己都记不清经历过多少这样轮回。
狂妄的人啊,你只不过是一粒短促的小肉球,你征服得了什么,仓促地存在又能证明什么?我没有征服的欲望,但是还是被一粒小小的石子给挫败了,深感活着的迷茫。同游告诉我,石头是不会有感觉的,它不自知其存在,无从意义与价值。
我反驳同游,你又不是石子,你不可能感受到石子有没有感受。就像死亡一样,死过的人都已不在,在的人都未曾死,所以谁也说不清死后的事。每个人只能感受自己的感受,感知自己的感知。人怎样才能达到庄子的齐物?恐怕只有意识消失才能泯灭物我。
甲午九月二十四
观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