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幸福
刘郎闻莺•2008年7月
从北京回来没两天,就得到了幸福的死讯,心里很不好受。
我和幸福同庚,他是正月的生日,我是冬月的生日,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在我们铜盆冲,有五个男人是这年出生的,另外三个是建哥、新哥、红哥。那天我去给幸福作最后送行,吃午饭的时候,在大礼堂遇上新哥,他说,我们同庚成双了。我听了,心里很不好受。
我们才多大,今年满54岁。一个人长点寿,比如活84岁,幸福就少活了30年,倘若再长点寿,活94岁,幸福就少活了40年,长寿也不是什么奇迹!他只活了54岁,让我想起了我父亲,父亲死的那一年,才47岁,这样一想,心里很不好受。
今年的清明节前后,我回老家祭祖,顺便在幸福家坐了两个小时,看见他的样子很不好,就询问了他的身体情况,然后劝他去做个全面的检查。那时,他面黄肌瘦,骨头隆起,一身没有几两肉,头发胡子又蓄得好长,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说,他会去做个检查的。
没过多久,从老家传来消息,说幸福得了癌症,虽然在预料中,我心里还是不好受。
我立即回到老家,在幸福的大哥家门前,遇上了他的大哥和他的小弟,他们将情况告诉我,说幸福患的是胰腺癌,已经是很晚很晚了,长沙的湘雅医院都不收治了。医院不收病人,真是现时新闻,他们老是抢生意的,这只能说明幸福真的是病入膏肓了,不可救药了。
幸福大哥老说幸福是憨死的,他说,幸福早就不好,叫他去诊断去住院治疗,就是不听,生怕用了钱,生怕耽误了家里的工夫。这下好了,没救了。我问他们作何打算,他小弟说,还瞒着他本人,只说没查清,过两天带到县中医院去住个把月,估计也就是两个月的存活期。
告别他们兄弟,我来到幸福家,见到他时,强笑着,二人坐下。他的脸刮白的,胡须都剃干了,不愿说话,没有一点劲。
我详细问过了他的病情和检查的经过,他做了回答,然后将衣服往上撩,叫我摸他肚子上的那个坨。那个坨有鸡蛋那么大,很硬,就在肚脐边上。刚才他兄弟就说过,幸福的癌细胞已广泛扩散。幸福喃喃地说,他妈的,那么大的医院,搞了那么多天,用去了上万元,竟然没查清病情。
可怜的病人,可怜的幸福!
我得食道癌已经整整九年了,那年,他去看我,身体还多么健康,想到这里,我心里很不好受。
幸福并不幸福,他本来可以过得幸福一些的,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点都不幸福,甚至,有时还过得很痛苦。
虽然是在一个屋场长大的,但是我们小时候并不认识,因为那时候我们总是跟着大人在外面疯搞,大人搞共产主义,大跃进呀,炼钢铁呀,修复线呀,我们跟着辗转东西南北的托儿所幼儿园。
读初小的时候,我们应该在同一个小学,但是,我比他高了一级,大同学是不理睬小同学的。只是读秀水完小的时候,我才认识了幸福,那时他长得小巧,忠厚的要命,一天说不了两句话,我现在回想不起来,那时,我们不一定互相说过话,因为他还是低我一级,我只跟大孩子玩,和我同班的都比我大两三岁。
一九六七年暑假,我正式回家放牛了。
一九六八年暑假,幸福也辍学在家。
那年下学期,农村的小学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没有老师,原来的老师都被当作牛鬼蛇神扫荡出门了,那时的大队便叫幸福去教书。
他的父亲是共产党的土改根子,铜盆冲的第一个共产党员,做过支部书记,也一直是基层政权的领导者。
教书在那时比当农民好,男孩子不读书了,就去生产队当农民,幸福没去当农民,就说明他比我们幸福。
我那时是给生产队放牛,不去放牛就没有饭吃。
这时我算是真正认识幸福了。
从小时候起,我就有点爱书,凡是跟书有关的,我总是很关注的。幸福去教书,我自然很注意那个地方。
其实,这时的幸福无论如何都不够一个老师的格,才十四岁,自己就是一个大孩子,心里想的就是玩,教书是什么未必就懂。
认为教书比当农民好,那是大人的眼光,我那时就觉得放牛比教书好,放牛好玩,教书不好玩,十四岁本来就该玩。
另外,幸福才读了一个高小,后面的一年又遇上文革,什么都没有学到,他怎么教得了学生?
没人去管合格不合格,幸福根正苗红,做了共产党的接班人。
我正式认识幸福就是从他教书起的,因为我经常去玩,白天去,晚上也去。
只教了一个学期,幸福就不去了,来到生产队当了一个农民。
他是自动放弃的,没有人敢说你不能教了!
从此,我们就在一个生产队做事。
铜盆冲有五个生产小队,我们队叫做福兴小队,屋场里五个同庚有三个在这个小队:幸福、红哥和我。
从此,我们三个就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白天在一起做农活,晚上在一起疯玩。
白天上工或者歇宕,我们总要去一个叫太爹的家,老两口子就是两个典型的教唆犯,专门给我们讲黄话,或者讲色情故事,太爹一肚子,老婆婆也是一肚子,还争着说。我们的性教育就是从这两个教唆犯家里启蒙的。老人非常好客,如有一天没见着我们,就一定叨念,只要你去了,茶也递上来了,铜水烟筒也递上来了,笑话保证也是一串一串的。
这时,我们依旧是大男孩,通过太爹他们的启蒙,只是对性有了一点点好奇。
一九六九年的冬天,我们三个同庚跟着大人们出征了,去费家河修防洪大堤,三千米长,六十米底宽,八米面宽,二十米高的大堤,要靠人工在两个月内把它担起来,现在是天方夜谭,那年却是我们经历过的活生生现实。
浩大的工程必然动用浩大的人力财力。
黄沙街区鹿角区的男女劳力,上到七十下到十五,一律征用上去,我们三同庚就是工地最小的劳力,上去的时候,我还不满十五岁。
我们那时有的是精力,早上吃完饭走六华里路到工地,天才蒙蒙亮。傍晚收工是摸黑走的,吃完饭就在地铺上打打闹闹,缠着大人说黄话,听着听着就睡死了,没人觉得累,就只有快乐。
福兴生产小队将我们三同庚编为一个小组,白天我们一起担泥巴,晚上一起睡通铺,从来就没吵过嘴。
一九七零年,我们三同庚就分开了,我依然去了费家河工地参加抗洪抢险,幸福和红哥在家里搞农业生产。 (哲理文章 )
男孩子到这个时候,胯下的小东西 就开始捣乱,它在一天天暴长,也一天天变得敏感起来,动不动就勃起,铁棍子一样,而且毫不消退,让人经常难堪。
有一天下雨,我躺在地铺上看书,一个比我大三岁的男青年钻进我的被窝,他一来就将手伸进我的胯下弄我的小东西,我开始很不好意思的推他,后来就不推了,全身就像通了电样酥软的,快感迅速地占据了我的全身,控制了我的神经中枢,我一动不动,任由他玩我的小东西,不久,闸门洞开,黏糊糊的东西弄坏了我的被单。
我第一次尝到了男人的快感。
后来,我乐此不疲,小东西变成了大东西,包皮也成功的翻过来了,我快乐,因为我成了一个男人。
一九七零年冬天,费家河内河改港,十月小阳春就催人上工地了。
我们福兴小队三同庚坚决请缨参加首批劳力上工地,队长首先是不肯,经不住我们死缠活缠 就答应了,只交待我们不能落别人的后,我们做出了保证,说都是十六岁的男人了,只会比别人强。
那天上午,我们三同庚在临走前还露了一手,三个人将一天的活在一个上午就干完了,割了一个三斗?w的晚稻,二亩七分田。
我们住在澎湖湾红哥外公家的楼上。
十六岁的男孩子真是叫鸡公,不知道哪来的劲。
白天在工地,我们做的事情比别的生产小队的大男人多,大队领导对我们无可挑剔,过来过去,总是对着我们笑。
晚上和雨天,红哥外公就嫌死了我们,偌大一个楼,就住了我们三人,我们就经常在楼上打架犁沙,搞得楼板咚咚的响,然后就听见红哥外公破口大骂,说我们把他的心脏都吓出来了。
精力过剩,没地方发泄,我们就比赛手淫。
三同庚躺在铺上,掏出小东西就玩了起来,一边玩一边比大小。
幸福的小东西又长又粗,应该跟大人的差不多,大人的有多大,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幸福的特别大,我自愧弗如。
比赛射精,我自然是输家,幸福射得又高又远,他是冠军,红哥是亚军,我每次都落在后面。
一九七一年,小队建制变动,我和红哥仍在福兴小队,幸福就随他的父亲和兄长迁往了茶盘庄,住地没变,但是他们的耕种就很远了。
三同庚从此就分开了。
分开后还是有往来的,有一次,我同他去他姐夫家借来一本《林海雪原》,第二天下雨,小队不上工,我就在他家里一天看完了这部小说,而且,从此以后,我就慢慢的成熟起来,变得热爱读书了。
一九七五年,红哥招工做开火车的司机去了,我们同庚就再也没在一起玩过了,甚至,在一起聚会的机会都没有。
幸福最快乐的时光结束了,分手后,我们逐渐长大,各有各的事,一起玩的机会越来越少。
我只知道,这期间,幸福的父亲给他找来过招工的机会,并且,还给他三哥也找过招工的机会,可惜,都没去成,他太忠厚了,非常不适应外面的世界。
那时能够招工实行农转非,在共产党统治的中国,算是进入了天堂。
我那时没有这样的机会,活该在地狱!
我是一九七九年通过高考离开老家的,这时候,五同庚有四人结婚了,而且都有了小孩,告别了手淫时代。我呢,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一九八零年暑假,我去西洞庭湖搞调查,准备做钟相扬幺起义的资料搜集,纯属私人活动,手里没有一分钱,家里也没有一分钱,幸福在茶盘庄做出纳,我向他讲明来意,说要借20元钱,并且要待我回家后去搞副业了再来还钱,幸福二话没说,就借了20元。
那时的20元就收入来说,相当于现在的两千元。
幸福闷闷地不说话,听了我的述说就认同了我。
在常德那边,我呆了一个多星期就回来了,天气热得死人,钱又少,吃住都是大问题。回来就搞副业去了,然后还上了那笔钱。
我正式教书之后,和幸福就没有了多少往来,但是,他的情况我还是熟悉,因为我们两家的住地都在茅屋场,我每次回到家,总可以听见各式的新闻。
幸福是铜盆冲做得最苦的人之一,他们夫妻种了二十多亩田地,又都是种田里手,他的老婆一天可以栽两亩水稻,衣服都不会沾泥。土里的庄稼总是长的很出色,年复一年的做事,收入还可以。
但是,幸福并不幸福,他们夫妻在家里死做增收入,他的儿子在外面给他败家。那孩子初中毕业后,首先是在家里呆着,又不帮父母下田做农活,等父母出去做工了,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钱,父母将钱藏在米缸里他都可以找到,找到钱就到外边去浪荡,浪完了就又回来偷父母的钱。年复一年,月复一月,父母做的金山银山都被他掏空了。
有一年,他儿子骑摩托在县城撞伤了人,要赔钱怕告诉了家里,就在地下钱庄借了水钱,那种钱是五分的利,一个星期一翻,你如果去借这种钱,就会如同泄了肚肠样弄垮你。钱庄的人不怕你不还,不还就砍你的手脚,挑你的脚筋,致你的残疾或者将你打死。他们下得了手,动不动就用黑帮流氓对付你,又与共产党的公检法司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敢借钱不还?
幸福的儿子借了水钱还不上,天长日久,那坨钱就滚雪球样越滚越大。钱庄的人就找上门了,对幸福夫妻说,不还上钱,就弄死他的儿子。
幸福一子一女,他不想在自己手里断根,就东挪西借的弄了几万元去填那个无底洞,还是不够数,就跪下求那些挨千刀的放过他们父子。
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子跪天跪地跪父母,幸福却给这群畜生下跪。
天忠地厚的幸福就这样被人羞辱了一回,回家后还不敢吱声,他是个顶要面子的人,什么苦都摁在自己的心里。
此后,幸福就再也不理儿子了,看见儿子就恶心。
今年不好在长沙住院,兄弟叔侄在身边守候着,儿子来了,他赶走了儿子。
从长沙回到家,儿子也跟着回来了,幸福只留了女儿在身边,将儿子赶走了。
那个小子结了婚,现在华容一家职校教电脑,据说还找了个小情人,那次去长沙看他的父亲还带去了,幸福不病死也得气死。
那次大伤元气后,幸福家道中落,此后一直过着欠债的日子。
幸福是个硬汉子,在屋场人心离散、大多数人只想损公肥私的环境下,他能坚守清贫和操守。
他做屋场的会计出纳几年了,过去我就有些担心,兄弟们就对我说,幸福的品行端正,不会有事的。
今年,公家的钱一会儿多起来,高峰期有八十多万,都是武广铁路征收的,我更是担心,类似我这类杞人忧天的还有其他人。
幸福用自己的行动让我放心了。
他从长沙一回来,就把账和钱交出来了,一分也不少。
我肃然起敬,为老家还有这种品行高洁的人而高兴。
出殡那天,我将幸福送到石肘嘴坟山上,愿他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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