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万水千山外，我便有这万水千山。
听说你要后天来，我前天就开始幸福着
撰稿：罗西
摄影：张力
读大二时，是上世纪的1985年，暑假，与高中同学Z君一起去福建仙游县九鲤湖（配图）玩，认识了当时正读高中的一位山区的男孩S君，S说，看你们就像大学生，于是主动与我们搭讪，很朴实热情的一个男孩，那个年龄，很容易也很有热望去交新朋友。
我们老家福建仙游过去有种莫名其妙的歧视：“山下兄”看不起“山顶兄”，所谓“山顶兄”就是住山区的人。据说，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所住的小镇（平原）还是一片大海，现在的“山里人”那时算是海边的人。
沧海桑田，海水退了，山里的一部分人就移居到原来的“大陆架”，于是就有了“山下兄”与“山顶兄”敬称，因为本来就是一家的。
后来的后来，平原人就看不起山里人的“土气”与朴实。我猜，歧视就是这么来的。
我当然没有这个歧视，所以对这个中学生S也很关心，回到大学校园后，还与他通信，指点作文什么。
又一年暑假，我与妹妹“批发”了一些衣服，到山里去买，就住在S家，那个乡叫象溪，有个风景区叫“菜溪岩”（配图）……因此认识了S一家人，特别是他爸爸很有艺术天赋，自学成才，笛子、二胡等乐器都会。
据说，当年，他家乡也是个“知青点”，他爸爸与“知青”们关系也极好。他总那么友善。
而我的高中同学Z君早在20多年前就去世了，是个意外。
我们在同一所大学毕业，他是中文系，我是教育系，之后他与我被分配在同一所中学教书。慢慢就疏远了。他个性也开朗了。
5年后，我离开了那个学校，回到省城当编辑记者。
后来，才听人说，Z君离世了。某夜，他喝完酒骑单车回宿舍，人车栽倒到一条很小的沟渠里，第二天被人发现，已窒息死亡……
读中学、大学时，我是Z最好的朋友，他“出身”不好，当时学校填表的时候，他的“出身”是填“富农”，在那不堪回首的荒谬年代，富农与地主、资本家是“专政”的对象，是时时要被打击批斗的对象。Z从小就被街坊邻居欺凌，所以特别敏感，平时很少有朋友，但是我不歧视，就成了他当时（高中）最好的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朋友。
想想1985年那个书生意气、水稻开花的暑假，我与Z青春结伴去登山，认识了山里的少年S，如今，物不是、人也非。听说Z君的遗腹子很争气，考上北京某名校，Z一定在某颗星辰里会无比欣慰。
就这样，一晃30多年过去了。我开始怀旧，Z君早没了。想起那个山里的朋友S，很快就要到他的电话、微信，这30多年，对一个人而言，更是沧海桑田啊！
S君“混不好”，当年大学没有考上，结过两次婚，来来回回折腾，有4个孩子。最近几年在山里养鸡，后来被“关停”，因为现在要青山绿水，养鸡有污染。他的日子更难了。
等你有一天怀旧，去找回过去的岁月、青春、友谊时，每一棵熟悉花草都是前世今生的恍惚，每一间儿时记忆里的老屋都破落成阔别的样子。
前个月，S君在微信里说，他家两个老人70多岁了，身体还行……他老爸常念叨着那个“懂事可爱瘦弱又漂亮”的我，他记忆里的我。
我也记得这位好客的山里大叔，一个带着文艺腔调的“山里的阿兄”，曾经寒假去他家玩，还会给我压岁钱，把最好吃的鸡腿给我，还送我们山里的特长竹笋、白粿……
S君还说，过去的“知青”都有回去看看……言外之意，我若有空的话，也回来走走。
我突然恨自己没有拿到驾照，不会开车，这束缚了我，常常觉得寸步难行如同词不达意。
我说，因为疫情，连今年春节、清明节，我都没有回老家。等一阵风平浪静，一定回去看看他们。
然后，当夜我就提议，“明天一早，天亮，就与你爸视频一下……”
S说，好。
第二天7点多，微信就发来视频邀请，显然S的父亲也是一夜兴奋，估计S提前告知了父亲。
我赶紧起床，照下镜子，整理一下衣服，就站在阳台上与S对话，扑面而来的是S的脸，苍老，花白头发，不过，更像老年妆的刘德华，他本来就有几分像刘德华，这老去的样子更像，那银灰的头发，是让我心疼一下。而他背后的破旧的记忆里的房子，让我很难过。记得我与妹妹住他们家有两夜三天，有天早上起来，还发现一条小蛇爬到二楼……
打个照面，他有些不自然地调侃两句，他惊叹我“这么胖了”，S就把手机递给他爹。
笑，先是笑，我赶紧说，老哥看起来很精神，确实他没有我想象的老，显然比S保鲜更好，但更清瘦了。他不知说什么好，毕竟30多年前也就见过5、6次吧，他郎朗地就像这山对着那山喊着：吃饭了没有？
我赶紧回：哈哈，刚起床。
“是胖了，胖了，那赶紧去吃饭吧……”然后他就把手机还给他儿子S，他应该是不知说什么好，但是笑容是开心的惊喜的，不舍的，只是不知道还可以聊什么，显然也不习惯视频。
我发现，用莆仙方言很难表达稍微肉麻一点的感情，比如“想念”“挂念”“保重”等，好像没有这些词，就这样不到两分钟就收线。仿佛当年我打长途与母亲聊天，她总是说“好了好了，电话费很贵”，也许一切尽在不言中。看一眼彼此现在的样子就好。
我对S君说，你爸没有老，真好。过一阵有回去一定进山去看他老人家。因为，我的青春也曾在那里夜宿过。
（福建仙游·象溪·菜溪岩）
一位女孩为了给奶奶一个惊喜，没有打招呼就去看她。
奶奶非常高兴，同时也告诉她，下次回来看奶奶，一定要提前联系她，“因为我在等你过来的期间也是很高兴的”。那女生就哭了。
此刻，我也老泪纵横。
这人间，见面是一种感情，等待也是一种感情……
等待是什么？等待是你在万水千山外，我便有这万水千山。
只是，很多等待也成了遗憾，“后来”没有来。
“你下午四点钟来，那么从三点钟起，我就开始感到幸福。”前提条件是，你四点真的要来啊！
仿佛岁月悠长，却常常因为一个约定或见面就觉得不够用。
张力简介：
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福建省摄影家协会理事、莆田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仙游摄影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仙游县政协委员，民建会员。
罗西简介：
专栏作家，传统媒体人。
在《新民晚报》等全国50多家报刊写过专栏。
出版专著有《性感是另一种高贵》《你生命中的贵人往往是异性》等30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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