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走了,到日子我回去送她。这是三个月前的事,不知怎的,某日又触碰到那根神经,以及记忆。
用满地的鲜红作别世界
事先请过假,打算提前一日回去。那天早早地起床,填饱肚子,然后小跑着赶上七点半的火车,然后是六七个小时的等待。空荡荡的车厢载满一车惆怅,压得火车更慢了。一路都在期待到站那一刻。
可是我怕。
因为那时离姑妈家就更近了。那儿给过我太多美好,关于那儿的记忆从小到大都是不少的,特别是在童年。我能想象现在那里是个什么样,我很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那儿。但我明白,这残忍终究不可避免。只能承受,只有承受。
家里只有我跟父亲去,而且去得十分简单。鞭炮声数百米外已清晰可闻。我跟在父亲后面,渐渐地走近,走进。一串接一串的鞭炮在耳际炸响。鞭炮爆炸的一刹那会有一团亮光和一声巨响,纷扬出几点碎片,然后落下。人也似这炮仗,一生总会在这个时候亮一下,让人看见,发出点声,让人听见,只留点残躯归于黄土。用这点光亮、声响和躯壳向尘世道别。
在走向灵堂的几十米路上我看见有人在抹眼泪,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也不时有炮仗头向我飞来。可那时心底的空,就像黑洞,深不见底,无边无际,那炮仗头飞来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我本是怕这东西的,却也就那么走着,走过耳边巨响,走过人群喧嚣,走过连绵数十米的鲜红。脸上的肌肉已经僵硬,做不出任何表情,连眼睛也半睁着直视前方。房角拐过去,当曾幻想过无数次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时,还是有些触目惊心。我跟着父亲走进灵堂祭奠。我们同时行跪拜之礼,但门槛前只有一块垫子。父亲说等我拜完你再拜吧。我说,不用,一起。也许此生只有这一次机会给姑妈行这样的礼,她生前待我那般好,我膝盖得着地。
第二天正午出殡。姑妈村里的傻子在队伍前面撒买路钱,曼舞的草纸引得离殇更加漫长,但最前面鞭炮不断炸响,把道路从世界一直铺红到天堂。
抽烟
准备好要出殡了。人们都在忙,各理其事。我是闲的,这时候姑父也是闲的。他提了水烟袋坐在我旁边,开始吸。他吸一口,瞟一眼拥在大门口等待“起事”的人群。每一口都吸得那么用力,然后从鼻孔里吹出两大股烟柱,散向四方。起事出来时,姑父突然猛吸一大口,让人惊悸。我试图安慰他,但说了几个字就哽咽起来,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唉,我本来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出殡的队伍开始出发,姑父盯着队伍人最集中的地方狠吸烟带。很长时间,一直盯着,烟袋一直轰隆作响。
烟,对身体的危害尽人皆知,但我想,抽烟却已经变成了很多人的疗伤圣药,在必要的时候麻醉伤口,就算看着它流血,也不会感到疼。
经年留痕
伴随着在世上的第一声啼哭,我们的经历开始了。时光在老,我们在长,周遭在变迁。看着认识的老人在变少,听说有婴儿出生,经历伤,经历痛,经历死亡,可有时却听不到自己的心跳。总拼命找回什么,努力留住什么,试图改变什么。渐渐发现,都是徒劳。这是某种巨大的轮回,逝去的找不回,要走的留不住,注定的变不了,最终在惊慌失落中彷徨挣扎,沦陷。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或许有一天我、我们也会被人写在纸上。
所有的这些都会被叫做记忆,在时间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