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认识多少人
我把他们排排队,不足一个营,或者说,不足两个连,虽说比我知道的树及草多,但以为不够一个团的编制。
一个人的一生能认识多少人呢?各人而异,但落差很大。而且其中亲近的人,则更少,其仇恩之人,也更少。那些名人显贵除外。不亲近的人,虽多,于你却有很大的随意性,是浮萍飘至你岛的岸边,相睹相识;也是飞蓬,适遇了南风,在你的窗前落户乞怜而腐朽,不是这样?你出生的时候,他们不在场,一是年龄的问题,再还是年龄的问题,你,不,就算我死的时候,他们不在场,只有陌生的或者刚刚认识的医生护士在场,抑或还是从不相识,横祸而至的旁人及敌人。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老二,当他在工地事故伤亡的时候,又有谁在场?有谁知你老二的身世,你的和气,你的仗义,你的聪敏和你的恩仇呢?
据说,我出生在邻省河北的一个城市,有几个与父亲相识的人接生,而这几个我应该尊敬的人,他们又在哪里?当我们能够相遇,有谁会知道彼此?况且当中夹含着厚厚的时间隔膜呢?因此,有时候想到佛家的缘说和孤岛上的人类,千年修得同船渡的缘分之说,荒岛余生的故事,都是以上问题的反面理论,告诫大家应如何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爱意。
我却常常害怕我的同类,当一个曾经冲突过、曾经反目过的人,哪怕是他的影子在眼前晃动,或者那些冲突的往事,被记忆拉回到目前,于我竟是何样的惊心?而当他们在眼前消失,他们在人群之中、村落及亲属之中彻底消失,又有几个人前往吊唁,又有几个人是他们相识相知相信的呢?
我宁愿相信一棵树,我相信由于国家的命运和时代的变迁,这个所谓经济及腾飞的负面情况,正是我们付出彼此应为距离太近竞争太甚而增多了摩擦,增多了刺猪们相刺的几率,是我们开始害怕,恐怕同类,所谓做人太难,而偏心于其他的生命,比如这样的一棵树,她就值得人们信赖,可以避雨乘凉,可以手扶肩靠。
你像贾宝玉只愿与女儿厮混,我想正是女儿国中少了那个社会的名利倾轧或颠覆,少了功名利禄的毒害,相互之间的刺伤,在那里还算清静,还算稍微干净。我及我们没有这样的条件便利,不是王宫贵府,只好独对野岸野树,在大多人都睡下,也就是暂时死去的时候。出来活动游走,看星辰夜空,做灯下漫想,于人于己都没有障碍。所有认识的人,及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可以隐没在黑暗里,不再打扰。
当然,我知道,他们把世事作为学问,人情作为文章。而我,却有些胆怯和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