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吓大的!”人们常用这句略带“狂妄”意味的话,来表示自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多厉害的“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话越思越想越有味。是啊,没有什么东西比生活本身更能教会人成长、成熟!
闲来无事翻看喜剧小品,已故表演艺术家赵丽蓉、侯耀文的《英雄母亲的一天》,那句“你还闹!你还闹!一会儿老妖精捉你来啦!”一声惟妙惟肖的“恐吓”,又一次逗得我是忍俊不禁,嘻笑之余引起我无限的遐想。
我自小性情怯懦。爹娘一提起我小时候那些胆小如鼠的事情就充满了爱怜和心疼。
带过孩子的人们都知道,小孩子家白天睡了大觉,晚上倒夜打闹折腾,是劳累了一天的大人们最为讨厌的事。那时候,我们姐弟还小,吃过晚饭刚躺下的时候,爹娘还有心情给我们讲些好听的民间故事、笑话,哄我们安静,可大人们累呀,没多会儿,就开始变着法儿给我们讲类似“老妖怪专抓不听话的小孩子”啦、“狼外婆黑星瞎火骗小孩儿”啦,这样的“恶”故事,吓唬我们睡觉。……爹娘说,每当讲到这些,我是最先安静的一个,钻进被窝,缩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一会儿就乖乖地睡着了。想起来真好笑,一个“狼外婆”就那样吓唬了我整个的童年——可怜的孩子!呵呵呵……
爹娘常常提念的还有一件事。一次,他们关着门在外间屋里放养刚买的小雏鸡。那时,我刚学会走路,一推门进来,一脚就踩死了一只,爹娘一惊一乍冲我一喊:“踩住小鸡了!”我一步后退,得,又踩死一只。爹娘回忆起来直后悔自己这一喊吓着了我。他们说,那以后的半月二十天里,我又不敢走路了,两脚一着地,腿就发软。并且,一看到不动弹的小鸡仔就吓得大哭。
说起我小时候受到的惊吓,绕不过我那个“想说爱你不容易”的已故的亲奶奶。在童年时,每次眼睁睁看着善良朴实的母亲,被狠心泼辣的奶奶欺凌,看到母亲委屈得以泪洗面,看到奶奶嚣张跋扈的蛮横模样,我都害怕得心惊肉跳。不知多少次,我都被她吓得噩梦连连,半夜三更哭喊着醒过来,再哭泣着睡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对奶奶那双凶恶的眼神害怕到了骨髓里。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小叔叔趁奶奶不在家,带我到他们屋,给我一个煮鸡蛋吃。我正吃着,奶奶突然回来,吓得我躲到墙角大气不敢出,把鸡蛋背在身后偷偷丢在地上,浑身哆嗦 ,手脚冰凉,连哭都不会了,吓傻了一样。 小叔叔抱起我找到母亲 ,我才缓过劲儿来。那时我就想,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都比她可爱。以至于,奶奶八十岁去世,我虽然逢年过节也去看望她,但对她始终都缺少那么一点好感。
说起我小时候被吓破胆的事是一件又一件,可是,说起我的勇敢表现呢,那更是点点滴滴一桩接一桩。
我小时候长得瘦弱娇小,是同龄孩子群里最小巧的一个。可是,因为妹妹、弟弟小,我是大姐,不乖是不行的。我五、六岁就开始独自跨上小篮子去村口帮家里领生产队分给的蔬菜,帮着大人分担家务劳动。那时候,和我一样大的同伴们都还守着大人撒娇呢。我七岁入学,第一天我就敢自己去报名。从此,寒来暑往好多年,我一个人上学下学,一次都没有让爹娘接送过。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候也真是乖。我家住村子西南角,学校在东北角,相距二里多地。那时候没有公路,到了雨季整个土路路面泥泞不堪,冬天雪水冻冻消消,深深的冰辙,道路坑坑洼洼,被滑倒是常有的事。那时候,农村都是那样,村里的人们都是那么走着过着日子的。
唯一的一次被老师送回家,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我刚入学不久的事。有一天放学的时候,雨哗哗地下着,我没有雨鞋,没有雨伞、雨衣,不光我没有,大多数孩子都没有,大家就那么无遮无拦地冲进雨里,往家跑。我刚跑出教室没几步,就一下子滑倒了,爬都爬不起来,原来是脚扭了。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从我身边急匆匆跑过去,我又疼痛又难过,只有坐在雨地里哭。最后,我的启蒙老师把我背起来,送回了家。至今想起来,爹娘都充满感激。我除了感激外,还多出一份凄凉。那天坐在泥泞里,被大雨淋个落花流水的无助,我怎么也忘不掉。
最惨的一次是一个大雪天的晚上。我上到四年级我家才有条件买上第一块钟表的。在这之前,尤其是早晨,我因为害怕迟到,常常是早早地起床自己弄口吃的,甚至不吃早饭,就背着书包不知早晚地等在学校大门口。那次下的雪真大呀!从中午开始鹅毛大雪就一直猛下个不停。晚上,我睡着睡着就醒了,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白白亮亮的,雪也停了。我以为天明了。我没惊醒爹娘,就自己背上书包上学去了。路上一个脚印都没有,雪没膝深。我那时候小啊,真傻,也不去多想。我一步一滑好不容易走到学校门口,哪有一个人影?我就站在雪地里等,等啊等啊……等得我又冷,又急,还有些发困。不知等了多久,天色竟然变得越来越暗,眼看着天上有黑影阴沉沉地往下压,我害怕起来,只好委屈地回转家去。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应该是到了黎明前那段黑暗时分吧。天越来越黑,我越走越害怕。我走啊走,终于狼狈不堪地回到家。棉衣里面是汗水,外面是雪水,两条腿早已麻木僵硬,整个小人儿累得瘫倒在炕上。那可是来回五里地的路程啊!爹娘心疼得没法,拉我重新钻到被窝里。我又甜甜地睡了一觉儿。这才真正地天明了。
读过笛福《鲁滨逊漂流记》的朋友都能从中学到鲁滨逊那惊人的毅力和百折不挠的精神。我也不例外。鲁滨逊初到荒岛很快战胜了悲观绝望,以及从发现野人痕迹到救下星期五,那段长达八年,恐惧万分的漫长等待……这些章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害怕恐惧比恐惧本身更可怕!”没有恐惧经历的人是很难体会到的。
我们普通人虽然没有故事书里那种冒险刺激的经历,但在人生道路上,谁晓得我们必须要直面多少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才算得上真正脱胎换骨长大成人?我们怕老鼠,怕毛毛虫,怕雨、怕风、怕电、怕水、怕火,怕官、怕长,怕偷、怕抢,怕长辈、怕婚姻、怕孩子,怕吵闹,怕寂寞,怕遭人妒,怕讨人厌,就连一条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破狗,冲你一呲牙,你也会不由自主地惧怕它三分。凡此种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无处不在,虽不至于销魂蚀骨,但也是防不胜防地摧残着你衰弱的神经。
毫不夸张地说,想当年初涉人情世故,我一度害怕得生不如死。我曾经神经衰弱到濒临崩溃的边缘。那些日子里,我整晚整晚地睡不好。偶尔,好不容易进入睡眠状态,那些令人恐惧的乌七八糟的鬼魅魍魉便侵入大脑,生生把梦啮噬得残破不堪,直到你气急败坏地从梦里哀嚎着醒来,它们还不肯善罢甘休。大天白日也会整得你天旋地转,追赶着,撕扯着,无休无止。那些整日里神情恍惚魂不附体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至如今,我衰弱的神经也早已幸福地强壮了起来。理智的力量是无穷的。人拥有理智是多么幸福!这种幸福足以补偿我曾经遭受的和可能遭受的全部不幸还有余。
“我可不是吓大的!”意思是“我是被吓大的。”多么丰富奇妙的中国话!
(续篇)
文稿敲打完毕,已是黄昏时分。暮色氤氲,倦鸟已归,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一个人守在家里,心绪坦然,不必急着做什么事,也没有必不可少的应酬。里里外外,静谧祥和 ,说不出的安逸。
我起身收拾一下稍显凌乱的房间,提上垃圾桶,倒在村沿集中点处,悠悠达达往家走。邻居热情地打招呼,我也就来在他家院子里随话搭腔地闲聊起来。猛抬头,看见他家八岁的二小子 两手抓着一条足有一米来长的 黄绿色斑斓大花蛇冲我一晃,吓得我“妈呀”一声,脊背发凉,头皮发麻,汗毛倒竖。这个调皮的小坏蛋,他倒咯咯咯地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是一条玩具蛇。
歇了也就十分钟吧,我回家来,一边思忖着做口啥吃的,一边掀门帘,抬脚进屋……猛可里,一个高大的黑影和我碰了个照面,我一声直愣愣的尖叫,整个人就瘫坐在地上了。邻居听到我的咋呼,慌里慌张跑过来,急切地问着:”怎么啦?怎么啦?”
我一时大脑空白,魂飞魄散。坐在地上,两腿还在打哆嗦。他们看着我两眼发直,面如土色,嘴唇煞白,竟不知如何是好。一个要拉我起来,一个说先别动她。等我喘息片刻,缓过神来,不禁血脉上涌,满脸通红,笑得眼泪横飞。 原来是孩子他爸提前一天休班回家来。他们取笑我说:“还当老师呢,你这多大个胆儿呀!这一出,差点把俺们吓出个好歹来。真不是闹着玩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