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赵鑫数罪并罚,被执行处决了,终年二十六岁。
他父母兄弟大姑大姨还有年迈的爷爷奶奶赶去法场时,人已经死了。家里人因为没有赶上见他最后一面,没有给他换上一身新衣服,痛得肝肠寸断,死去活来。一个不到而立之年鲜活的生命,就以这样的方式草草归结了他的一生。
岁月的车轮稳步向前,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也不过落得街谈巷议一时的沸沸扬扬。两个星期过去,便渐行渐远,被更新鲜更爆料的新闻逸事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只是街口人群处,人们再很少见到他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来凑趣闲聊。偶尔出头露面也是形容枯槁,面色憔悴。那种痛定思痛后的强颜欢笑,透着极度的无奈和凄凉。街坊邻居看在眼里,无不唏嘘叹惋,却无能为力。
刘赵鑫的父亲姓刘,家里弟兄多,父母早亡,家境贫穷。虽然没有指明做赵家的上门女婿,但实际上一直是在岳父母家生活。赵家老两口只有两个女儿,二女儿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在城里安了家。刘赵鑫一出生,老两口视如掌上明珠,百般呵护,连刘赵鑫父母看护都不放心,真是掉根头发都心疼。孩子本该称呼他们姥姥姥爷,老两口却说叫爷爷奶奶更好。加上这孩子天资聪明,模样俊俏,又能说会道,更是把个爷爷奶奶哄得找不到北,整天“鑫鑫、鑫鑫”挂在嘴边上。刘赵鑫还有一个挨肩的弟弟,天性敦厚,在爷爷奶奶心中的地位远远比不过刘赵鑫。刘赵鑫的父母长年在城里打工,哥俩就靠老两口照管。
我熟悉的是少年时代的刘赵鑫。这孩子和我带过的一个班级是同一届。记得那时我教的是四班,刘赵鑫分在三班,陈老师担任班主任。他刚刚升入一年级的第一天,我就见识了这孩子的“邪性”,至今想起这件事还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大课间,我端杯茶水,透过办公室的窗玻璃,闲看孩子们满操场撒欢、游戏。几个小男孩儿就在我的窗下玩“顶牛”。游戏挺简单,就是在地上相隔半米画两个圈,每人放进一只脚,头顶相对,比赛看谁先把谁顶出去。孩子们玩得是热火朝天,不亦乐乎。对阵的两个小孩子把外衣敞开,用两只胳膊把后襟翻卷过脑瓜顶,拉开了架势。只见他们前腿弓,后退蹬,抵着头,运着气,活像两只憋足劲的小牛犊,势在必胜。各自的拉拉队,齐声加油。我注意到,孩子们多用蛮力实实在在比力气,就有那么一个孩子,用上了心眼,说好听些就是“以智取胜”。你看他:开始顶时,尽量保持平衡,抓准时机迅速后缩一下,对方一个冷不妨,向前一趔趄,他顺势一个反扑。他这一招出奇制胜,对方没有不被顶出圈外的。
接着,这孩子的行为更是让人瞠目。可能他回回得胜,孩子们有些抗议。游戏是玩不下去了,孩子们都显得有些沮丧。我看到一个比他高出一头的孩子和他争执起来。 一准是这孩子被数落得恼羞成怒了,他抓住人家的胳膊,低头就咬。那个大男孩一定被咬疼了,捂着胳膊哭起来。其他的孩子一窝蜂似的忙着来报告老师,就在这时,我看到那孩子先是愣了一下儿,也就那么一瞬间,他一看四下无人,照着自己的胳膊咬了咬,又仔细瞧了瞧,转身 若无其事地走了。 果不其然,当他们班主任陈老师处理这件事时,这孩子阵阵有词:“他先咬我,我才咬他的!”并毫不含糊地 撩开袖子, 出示胳膊上的牙印,给大家看“证剧”。……这哪是小孩子呀?整个一“小人精”!
这个让人侧目的小孩子就是刘赵鑫,当年他才7岁。记得那时,我望着眼前这个身材娇小却傲气十足、眼神中暗藏邪性的孩子,不知怎的,我突然想到了一千八百年前的那个“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少机警,有权数”的曹阿瞒。至于他长大后“任侠放荡,不治行业”,甚至发展到吃喝嫖赌,抢劫杀人,恶贯满盈,那自是后话。如今,再来反思他的种种行为,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从入学第一天开始,这个刘赵鑫凭着他那个机灵的头脑,学习没见起个好带头,惹得麻烦事却真是不少,每天都有孩子们告他的状。说起来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如:喊其他孩子家长的姓名啦,揪女生小辫子啦,硬抄别人作业啦,自习课乱串桌啦,随便拿同学物品啦……诸如此类。按理说,这类调皮的学生不只他一个,男孩子嘛,淘气点属正常。一般情况下,经过学校环境的熏陶,经过老师的规劝慢慢会有好转的。
问题就出在家长身上,刘赵鑫只要和其他孩子闹纠纷,他奶奶便出面给他撑腰,当街大呼小叫训斥其他孩子,甚至追到学校极力袒护自家刘赵鑫。他当众调教孙子:“谁敢欺负你,你就给我打他。打坏了,住院咱给他掏钱!”因此,刘赵鑫有恃无恐,对老师的教育只当耳旁风,一味地屡教不改,我行我素。加上这孩子头脑灵活,铁嘴钢牙,跟老师耍花招,所以很多小事情,老师处理起来也颇费口舌。您想,这孩子的心劲都用在这些歪门邪道上,哪有心思踏踏实实学习?
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 ,刘赵鑫 从平时的六七十分的成绩降到三四十分,平时作业不做,还老旷课。陈老师考虑到这孩子聪明,有潜力,就请家长来学校,想互通一下情况,共同帮助孩子提高些学习成绩。可是,他奶奶的那一番话弄得我们是苦笑不得。他奶奶是这样教育刘赵鑫的:“鑫鑫,你可要好好学习呀,你考试得这么点点分,你们老师排名得了倒数,校长还得罚你们老师,还得扣你们老师工资,还得让你们老师在老爷地儿里站着去,校长就不让你们老师吃饭……”我在一旁听得都晕。最后,弄的陈老师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无论你怎么说,好好学习是为孩子们自己好,他奶奶硬是理解不了。然而,我们也不过只是个农村小老师,多少事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
闹得最凶的那次, 他奶奶爷爷老两口一齐气势汹汹来学校兴师问罪,见人就说要让陈老师解释解释:为什么天天打他家刘赵鑫的脸?为什么天天打得孩子脸蛋儿红一块白一块的 ?这无中生有的事一时弄得陈老师百口莫辩。这体罚学生,造成不良后果,在当下教育中,罪责不轻啊!刘赵鑫被叫到办公室,当着他爷爷奶奶还有老师的面这孩子一声不吭。后来,在另一间办公室里,背过家长,在学校领导一再追问下,刘赵鑫才说了实话。
原来,这孩子因为天生粉白的面庞,和小伙伴们一玩闹,脸色就泛红,不知什么原因,他脸上的红晕不是那么均匀,每次他奶奶看到这样子,非得要孩子说出来是谁打的,孩子说没人打,他奶奶就是不信,想法去打听刘赵鑫和谁在一块玩耍来,接着就找到人家训斥一番。为这,小伙伴们都不愿意和刘赵鑫一块儿玩。孩子被逼的没办法。后来,他奶奶再问这样的事,孩子就说是老师打的。他认为:说老师打的,他奶奶就不找小朋友麻烦了。他想:奶奶怎么也不敢训老师吧。可是,他扯得这谎话可是给老师找了个大麻烦,闹得半天上不成课不算,还要着急上火地四处解释。第二天就起了一嘴的火燎泡。
上到五六年级,刘赵鑫更是变本加厉经常逃课。因为家长的袒护,直到小学毕业他的学习成绩也没见好转。只在扯皮推诿说瞎话耍个小聪明上,出尽了风头。
后来,听说刘赵鑫升入初中后,和住校的学生打过几场群架,没混到毕业就退学了。
十年前那次在公交车上,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那天他和几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女混在一起,炫目的玫红色长发盖着半张脸,一只耳朵上穿着几个耳洞,一溜钉着几个耳针,最下面还坠着一个纯白色的大耳环,晃来晃去。脖子上戴着一条小手指粗细的银链子。鹅黄的短袖衫,前襟挽成结。胸脯上,胳膊上露着刺青图案。这装扮,活脱脱就是一个不良少年的形象。最让我望而生畏的还是他那双邪性的眼神。那时他也就十六七岁。
后来,听说,刘赵鑫因为参与小偷小摸,住过几次拘留所,还几进几出的。还听说,他在外地打工,隔三差五左一个右一个往家里领女朋友。
刘赵鑫最后一次离开家是三年前的麦收时节。那时他23岁了,够上了法定的结婚年龄,可是,这事跟他今生无缘了。他心里一定知道自己罪责难逃,专门在家呆了两天,一再嘱咐弟弟要好好照顾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那天,他有生之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提出跟爸爸妈妈和弟弟一起去地里点玉米。当刑警队便衣人员刚刚出现在田间小路东北口,刘赵鑫就凭着他灵敏的头脑意识到了,他迅速说了声:“爸妈,我走了!”撒腿向西南方向跑了。当时,刑警队没追上他。
时间不长,听说刘赵鑫在临县被抓住了。听说,他参与的黑帮团伙犯过好几宗人命大案:斗殴伤人致死、行凶偷盗抢劫、拐卖妇女儿童,强奸杀人……
虽然家里人也曾破费几万块钱为他多方奔走,想保他一条性命,可终究是法网无情。有人说他是“替罪羊”,可怜可悲;有人说他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留给了家人永远的痛。
刘赵鑫,终年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