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机器似乎总在与我擦身而过,很久之后才开始怀恋香草的味道。海之韵是一家琴行的名字,第一次过去是六岁那年父亲逼我去学钢琴。我发誓我那时最痛恨的便是坐在某样东西面前对着其发呆,于是我特别喜欢和老师唱反调。那个教我们主旋律的老师是位戴着老花镜的漂亮奶奶,他她让我们按下“发”音时,我是唯一一个故意发“咪”音的,因为比较顺手。后来我就干脆坐在位子上不动了,不时发出类似挑战的怪笑,她会很生气的走过来对我说;你可以不喜欢听我上课,但请你尊重一下大家。一个对艺术充满热情的老人和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谈自尊,现在想起来仍会觉得很可笑。其实当时我只是看到邻坐的女孩把鼻涕流到了钢琴键上,却还是循规蹈矩的按着老师所说的音符。也许我不该嘲笑她的狼狈,可是我本能的笑出声了。
第二天,我就被告知不用去上钢琴课了,原因是老师觉得我没天分。母亲为了这个大众化的理由郁闷了好长一阵子,她摸着我的脑袋,嘴里嘀咕着:怎么就没天分了呢?我又笑,什么是天分?有天分又如何?会象斯皮伯尔格一般拍出《侏罗纪公园》还是象剪刀手爱得华一样可以修剪出只有童话里才有的大树呢?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十五岁的时候,路过那家琴行。这里是城市最繁荣的地段,白天总会惯性的堵车,夜晚是尘埃落定后的失落。琴行已经不是当年的摸样了,是含羞的少女多了几分脂粉气,清纯之余不欠妩媚。我探头进去想知道有没有换老师,刚跨入大门五步不到的距离(我的左脚在跨完四步之后被悬在地面),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突然向我一阵怒哄,我只好退了出去。这个地方似乎从一开始就和我八字不合,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那般奇妙。
二十岁的时候,路过那家琴行。仍旧想知道有没有换老师,仍旧是没有找到答案,落慌而逃。
孩子是最天真也是最残忍的生物,他们不明白伤口的含量和蕴藏在底部的暗涌,所以可以肆意伤害不不怕受到任何惩罚。我在被赶出琴行的当天夜晚时分,爬墙进入了教室,用小刀划在琴面上,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应运而生;接着我又不把每架钢琴我白键拆了三个,象是某种宗教仪式。我忙到很晚,那时的门那么容易入,满天的星星见证了我的罪行,但是它们无法言语,所以我是何等的安全,同时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有莫大的成就感。随后每当母亲提起那家琴行,我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和满是邪恶的笑容。
那家琴行的命运,我在成长的岁月里始终都有所关注。处于好强的心理,我在等着它衰败,我更加想知道那位美丽的奶奶在所有钢琴被毁坏后又是如何应对的。很多天了,又过了很多年了,我路过那条街一次又一次,并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因为没被年长的老师说没天分,后来的日子里我真的好象越来越笨。整个幼儿园我都是一个人,所有的小朋友多说我比猪还笨,他们的父母让他们和聪明的孩子做游戏,这样可以变聪明。可是他们都不告诉大人其实每次考试他们都抢着抄我的试卷。我一直到小学三年级才学会跳皮筋,同班的女生最喜欢说:不要和这个笨蛋玩。年轻的语文老师说:很好呀!那个才女作家张爱玲小时候也是不会跳绳。我读的第一本书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认识我第一个小说人物是白琉苏,暗恋的第一个男人是我的小学语文老师。那个深沉、内敛的男人和海之韵一般经常出现在我前行的道路上,却怎么都不能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