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雾特别多,聚在天上,笼住远山。天空便格外低,只清晰着中间一个小小的世界。
今天老天格外开恩,临近中午,太阳露出一个白的脸盘在云雾之中。雾渐渐散去,天空隐隐着蓝,虽然没有多少暖气,也让人感觉一点点亮丽。
一个男人,四旬上下,裹着棉布大衣,拄一根木棍,从屋里出来。屋是土墙泥瓦,两间,简陋、寒伧。墙壁早已被薰得发黑。
男人缓缓走到门外,在一条木凳上坐下,背靠在墙上。他的头发蓬松,目光晦暗,满脸如梨过的田,深沟纵横,灰的、白的胡须如谷茬交织在田里。
自从被诊为晚期癌症,他便一直如此。与人招呼,依旧要笑,那笑却如石缝里勉强挤出的水。
女人出门去了。结婚近二十年,一直住在这间破旧的土屋里。男人年轻时去过远方打工,挣了一些钱,赌进别人口袋里。数年前贷款买了一辆车,载客,生意还不错。指望浪子回头,赚了钱修一幢漂亮的砖房。谁知这一场病将积蓄花销干净。车没人经营,只好另寻买主。女人今天去与人商谈价钱。
儿子还在学校。以前总嫌他成绩不好,指望他初中毕业去打工,寻一个好厂也算了愿。现在却老是想着儿子的好,以及对他的责打。他知道自己是看不到儿子毕业的那一天了。
男人呆呆地,浑浊的目光投向田野。树木将生命藏进大地的怀里,裸裸的干立着,艰难地支撑这寂静、灰重的世界。他从小就在这片土地上奔跑,嬉戏,送走父母,如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与哪一棵树相伴,但是树木明春发出新芽时,他会在人们的记忆里留一丝残痕吗?
女人还没有回来。男人在等着她,想知道许多事情,却又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归来。太阳偏西了些,天空淡淡的蓝显现出来,有些春天的味道了。男人心中似乎有一股冷风飘游,仿佛在一口深井,不停地沉着。
雾散了,丝丝缕缕在四野的山林之中,反增了一曾朦胧与虚幻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