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央电视台《面对面》节目《一个矿工的生死实录》,煤矿发生透水事故时,矿工张前东主动放弃了逃生的机会,冒险返回矿井深处营救工友,挽救了63名矿工的生命。他入选了当年感动中国人物,他当之无愧。可当王志继续采访下去,我的心辛酸极了。张前东告诉他的工友发生穿水时,他的几个工友竟要把手中的活干完才走,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领到当天三十多元的工资,而这工资对他一家人来说是必需的生活费。王志问:“贫困和危险到底哪个让你更害怕?”张前东回答:“贫困更可怕。”
没有经历过贫穷的人是永远不知道贫穷多么的可怕。
小时候,我们是那样的馋,又永远是那么的饿。春天一到,地里的野菜刚露出一点嫩芽来,我们便迫不及待的去挖着吃,羊角菜、豆角酸、辣辣菜------不管是酸的,还是辣的,一并吃下去。有时辣辣菜多了,也常带回家就窝头。小朋友最喜欢的是茅狄稞中的苔芯了,轻轻而均匀地用力把它提出来,剥去外层皮,露出嫩白的芯蒂,怡人可口。待到苔芯长老,便也会挖出茅根,将其咀嚼出甜糖来。幸好的是它们生命力是那么的顽强,永不绝迹。那时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不能吃,树上的榆钱、槐花,红麻的骨朵,草丛中的蚂蚱,地上的昆虫,水里的青蛙,墙窟窿中的鸟蛋,夏天的鸣蝉、螳螂,冬天掏的麻雀------有的直入口中,有的则需烧烤一下。甚至连田里的麦穗也不饶过,偷来用手搓得粒出,生吃下去。玉米也是等不到饱满,就生吞活剥了它。有时也会去偷生产队的瓜和果,几岁的孩子似乎永远只渴求着吃。
生产队里每年按人口分的几十斤小麦,那是父母工分换来的。要给孩子买衣服,须卖掉一些,换的钱和布票,准备一年的仅有的两件衣服:单衣和棉衣,这两件衣服先要哥穿了弟才穿,留下的则是为过年作饺子、蒸馒头的。我们最盼望的就是大年初一,一年的开始,家家户户都是早上吃水饺,中午吃白馍馍和猪肉炖的白菜,好的话还会有炸咸鱼,可以尽情的放开吃,它预示着一年有好的生活。可是孩子们往往在早饭和午饭就吃的饱饱的了,再也进不去东西,可我们多想把肚子填得满满的啊。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我们没法留住,可我们对新年的盼望是多么强烈啊。
家里养过猪,可我家很不交运,几乎养不到出栏就死掉的,母亲很悲伤,我们却不知生活的艰辛,以为死掉可以杀了解馋就可。穷让人们没有选择,即便是“米猪”,也要杀掉犒劳孩子的,人们太需要食物了。我们的粪便中常常有许多蛔虫,那没觉得什么不好,因为大家都这样。“卫生”对大家来说简直是奢侈,甚至是“恶臭”,我们的身上、头上、被窝里有的是虱子和跳蚤,房子里有的是老鼠,老鼠偷吃我们的粮食,最可恶。生病了就只有挨着,不看病的,一没有医生,二没有钱,三没有好药,常常是孩子病得不吃不喝,父母整夜的抱着晃来晃去。还好孩子的生命贱如茅荻,坚韧顽强,能够抗击任何的摧残。
物质的匮乏并没有埋葬掉我们的理想和信仰,我们相信有一天会好起来的。大家集体观念很强,特别是小孩,哪怕是有一泡尿,也要跑到自己的生产队的地里去撒掉,大人说尿里面有很多“氨水”,可以让庄稼长得肥壮,如此好肥料,焉能留给别人。我们是红小兵,拾粪可以挣来工分,我们背上柳编的桶篓,到牲口家畜可能有走过的地方去找寻,谁拾得多,谁就是最棒的,可以得到父母的奖赏,可能就是一句话“真能干”。或者割草,割来后晾晒干,垛成垛,秋天卖给生产队,每斤一分钱,一个夏天能换的十多块钱,那是我们最大的收获和骄傲了,可以用来买纸,让父母给缝成本子,也可以买其它文具。
放学后,我们背上席筐,拿上镰刀,到坡里割菜,有时给猪割,有时给人割,要看遇到的菜是啥样才能决定,有时就都割,两不误。席筐是我们的劳动工具,可以盛菜,也可以盛柴火。每到树叶飘落时,我们拿竹扒搂起,回家烧火做饭,很多时由于天不寒,树叶落的少,拾柴的人多,我们不得不爬到树上用力地晃下,或用棍子打下来,晒干再烧。
那时没什么玩具,玩具都是自己做,用淤泥捏小人,用木头削成陀螺、手枪,或制成弹弓,用线缠破棉絮做成“线球”,用小布片装上沙子缝成小“布袋”,用柳枝拧出柳笛,甚至挑选几块大小均匀的小石子来“拾子”,还编出了口诀,比一比看谁拾得最好------
贫穷太可怕了,当其临我身时,我看不到超乎大众的存在,浑然不觉艰难,而当我回首往事时,那简直是恶魔般恐惧。童年给了我苦难的时候,也馈赠了一份对今天的珍惜,我尚不知天下还有如此苦寒之士,如此挣扎之人,我以为我们大家都好了,现实却鲜明地反衬和残忍。如果社会的发展是以累累白骨为枕垫的话,我宁愿退回到贫穷,守着它。
天哪,还是给我一个不美但两全的办法吧:幸福去我们点,财富给他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