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母亲带着四岁的弟弟去外婆家走亲戚,就让我中午去邻居三嫂家吃喜酒。临走时,她将五块钱装进我外衣的口袋里,说等有人上前递礼的时候,叫我把这钱也递上去,然后再报上父亲的名字。我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三盡的小儿子盛娃已在几天前成过亲了。由于当时太匆忙,没有办酒席待客,所以在腊月二十二这天专门摆桌招待乡邻。妈妈和弟弟走后不久,我就到西院三嫂家凑热闹。三嫂家院子里的帆布蓬已经搭起来了。棚子下边放着十来张八仙桌。每个桌子的面南向都放着两把大椅子,其余的三面都放着一条又窄又长的板凳。听人们说,那大椅子就是上扛子,是重要客人或长辈才能坐的。我心里想,要是全都摆成大椅子,坐在上面吃才美呢。我跟爸爸妈妈去吃过几回酒席。每次不是站着就是坐在那个又窄又长的板凳上,吃一次喜酒把我的屁股艮得疼。罽好吃,也只有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想到这一天,我居然坐上了大椅子,招呼客人的是我的一个叫八哥的乡亲。他说:我是代表父母来递礼的,又是主人的长辈,所以应该坐上扛子。尽管我很不好意思又极不情愿,最后还是扭扭捏捏地坐上了大椅子。挨着我坐的是我一个近门的六娘。板凳上坐了一大群,也都是我平时的伙伴及她们的妈妈。
俗话说:老鼠坐灯台,有那个位没那个样。我想我就是那个灯台上的老鼠。坐在大椅子上难堪极了,低着头,手放在八仙桌沿上,眼睛盯着桌面,不敢四下看,好像人们都在看我,议论我。当时真想跳下来跑掉算了。但我又明白这是不可能。
乡村人质朴又实在。倘若请客时哪家没去,主人家要一趟一趟亲自去请,像我这种递个礼又跑掉的,主人家要把村庄找遍也会把我叫回来。那时知道我坐上扛子的人会更多,说不定人们还会像看耍猴一样把我围起来呢。想到这些,我更是一动不敢动,只盼望着酒席快点结束,好溜之大吉。
好不容易盼到酒席开始,端菜的将四碟果子放在桌子四角,只听六娘吩咐大伙:“来来,咱们先吃个果子垫垫。”“来,来”“吃,吃”人们相互让着,都把手伸向果子盘,其实在大人们相互谦让的时候,坐在母亲怀里的,站在板凳旁边的孩子早已伸手将果子抓在手里,“嘎嘣”地吃起来。六娘看我不动,就给我拿了一个果子让我吃。我这才慢慢地吃起来。心里想:要是跟着妈妈一块来,我也不会这样窘迫了。等到八大盘上桌以后,大家也不再互相让,你一筷子我一勺子大吃起来。有的小孩子因为妈妈来不及给她,就自己上手去抓。我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只见我们这个本该坐八个人的桌子一下子坐了十五个人。一个嫂子还带着她的个孩子。腿上坐着一个,挨着她坐一个,面前站一个。那三个孩子像平时没吃过饭似的,乱抓乱抢,吃得鼻子眼里都是饭菜。嫂子也不去管他们,只管挟菜往自己嘴巴里塞。
不知是因为坐上扛子的缘故,还是看他们不惯,这一次吃桌我基本上都是在看别人吃。没有以前吃酒席那么高兴,也没有吃得那么尽兴。
最后主人家来倒酒一。我因为是代表父母的,所以被主人家倒了三盅酒吃。尽管是黄酒,但喝下去后我感到脸都发烫了。于加上新郎新娘给我倒的酒,我总共喝了七八盅酒。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那种反应是可想而知的。我的脸像一块红布一样。
好不容易盼到酒席结束,回到家,妈和弟已经回来了。我说了声头晕就不省人事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母亲让我喝了一碗姜汤茶,帮我掖好被子,我对妈妈说,以后我再也不坐上扛子了。妈说:好,好,以后不叫你去受罪了。你当上扛子是好坐啊。
村人很注重礼节。该坐不坐不行,该坐没坐也生气,我记得邻家嫂子待满月客的时候,就因为没有把她的一个十来岁的娘家侄子安排上扛子,她的娘家人竟掀翻了八仙桌。嫂子又哭又气,奶水也没了,婆家人弄得很尴尬。娘家人也很生气,觉得不抬举他们。当时我还以后上扛子多美多舒服,及至自己坐过一回之后觉得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