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驯鹿国》是一本由顾桃著作,金城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98,页数:29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忧伤的驯鹿国》精选点评:
●2014最爱的一本书
●曾经,鄂温克猎民问政府,没有枪,出去找鹿碰到熊怎么办?回答是:“憋慌,报警,打110。”
●“维佳,艺术的生命需要自己小心保护和维持。珍惜上天赋予自己的才情,坚持下去,好吗?祝一切顺利愉悦平安。席慕容,2007年5月20日” 也推荐王小鲁的这篇文章http://www.eeo.com.cn/observer/shijiao/2010/05/14/170011.shtml
●六年前,因为某个人的缘故,我去了一趟敖鲁古雅,虽然没有接触纪录片和书中涉及到的这些生动的人,却也依稀记得那个寒冬未尽的日子里像傻逼一样走过那一条条街时的凄凉和无助。没想到六年过去了,我依旧在同一条路上苦苦跋涉着。鄂温克人的悲哀,远比我的悲哀要沉痛得多,否则他们不会那样喜欢放肆喝酒。可是我呢?。。。
●如此灿烂的、自然生长的诗性!!
●狩猎文化没有什么高级与低级的不同,只是有些差异,这些差异随时期不同而不同。政治经济只是社会中的表面形式,文化才是文明的血液。
●多年前看《神鹿啊神鹿》时 觉得柳芭进退维谷的境遇几乎是每个人都在面临的困局 但鄂温克族人的回不去是一个即将消逝的民族的痛 可时代匆匆向前 不如就这样忘记吧
●在实验电影节上看了顾导的纪录片 为久违的真实感动 我没到过大兴安岭 没关注过狩猎文化 确感受到了电影里人物的感受
●特别感动
●渐渐消失的文化和民族,看了之后心口有股化不开的忧伤
《忧伤的驯鹿国》读后感(一):當鄂溫克人沒有獵槍,沒有放馴鹿的地方
看了顧桃的幾部紀錄片之後再來讀這本《憂傷的馴鹿國》,是一次很好的補充。
顧桃鏡頭下的鄂溫克人都極動人:
維佳,鄂溫克的詩人,酒徒藝術家。醉酒後或情感正濃時,常隨口而出詩歌,像是夢囈、他也作畫,卻在酒醉後一股腦燒掉了那些詩與畫;
柳霞,維佳的姐姐,鄂溫克第一代女畫家柳芭的妹妹。她喜歡她養的馴鹿,把臉倚在鹿的身上,毫不掩飾喜愛之情。而藏起來的思念,是對兒子雨果的。早年因丈夫離世,柳霞酗酒而無力撫養兒子,將雨果送去了無錫的領養院照顧。雨果不在的時候,她便望着太陽吟詩;
何協,一個能幹的鄂溫克人,雖然喜酒,卻從不耽誤正事,找鹿、搭棚的好手。卻也在孤獨時吹起了口琴;
他們談論的話題,多圍繞著森林:往昔的狩獵時光、 打倒一頭熊的時刻、盜獵者下的套子絆住了他們的馴鹿、酒藏在了哪裡、暴力......
而玛丽亚·索,被称作敖鲁古雅最后的酋长,大家都聽她的。她不講漢語,在影像中也不曾長時間正面出現,於是她的形象總是疏遠而高緲的。而在此書中難得的補充了瑪麗亞索的一些自白,一些從未袒露過的,對於被驅逐出家園的不解與憤怒。書中看到酋長拿出給給顧桃爸爸做的犴皮手套時很感動,一個從不露聲色的人默默守有這樣一個物件。而她說“ 一想到鄂溫克人沒有獵槍,沒有放馴鹿的地方,我就想哭,做夢都在哭!”這個人物就完全通透了,她的隱忍與悲傷,是這個民族命運的預兆。
還有一些看起來“外來”,卻已然成爲“理所當然”的鏡頭: 節日裡的表演、薩滿儀式上的閃光燈與光亮、雨果與朋友們聚會的卡拉OK廳。它們也許呼應了薩滿儀式的缺憾-- 來了太多人、有太多光,神不願意下來了。
最吸引人的自然還是維佳,他身上有著狄奧尼索斯的魅力與矛盾。一個嗜酒的人,他的言語如詩、頹廢時癱倒在地上,對獵民文化、森林的熱愛可以抛却生命--抱着槍從懸崖邊跳下。而何協,在醉酒與勞作間的狀態也極其迷人,清醒與失落,在這個中年男子身上並存。
摘录一些片段:
- 政府派了警察收繳獵槍,維加抱著自己的獵槍東躲西藏,與警察捉迷藏,最後被追到了懸崖邊。他沒有放棄,抱著槍閉著眼睛跳了下去。被一棵大樹掛住才幸免於難。 顧桃稱他為森林裡最後一頭孤獨的犴達罕,擁有力量,更擁有悲傷。
- 2007.09.10 裝電燈
“ 我們鄂溫克人帶著漢人的修路隊把路開進了大興安嶺,我們和馴鹿卻失去了家園。” 今晚我們就要失去有燭光的奧魯古雅了,這究竟是一種喜悅還是失落,就交給我的鄂溫克兄弟來評判吧。
聽何協說,那天安道喝了酒,睡前習慣性地吹蠟,卻怎麼也吹不滅這個燈,就一起之下把剛安上的燈給敲碎了,這才安然入睡。
2008
我們並沒有在山上看到奧運會開幕,因爲連着幾天陰天,太陽能也沒電了,我們又享受了溫暖的陽光。
《忧伤的驯鹿国》读后感(二):编辑手记:写一写敖鲁古雅使鹿人
那就写一写编稿过程中,这些令我印象深刻的人吧。
柳霞:封面人物,最佳女主角。鄂温克最后一位萨满的外孙女,芭拉杰依的女儿,柳芭的妹妹,维佳的姐姐,雨果的妈妈(这几位亲人可都不是一般的人物)。柳霞对酒精的依赖程度与维佳不相上下,也许是敖鲁古雅酒瘾最厉害的,受酒精的伤害也十分严重(牙齿几乎掉光,因为偷酒酗酒经常被打)。柳霞的身世也是十分复杂:初恋情人自杀,丈夫早早去世,被鉴定为无法抚养子女,自己唯一的孩子被政府送到南方上学,曾经好几年才能见一次面。这些痛苦只能用酗酒来缓解。醉酒后会躺在帐篷里的一缕阳光下不停地念叨她热爱的雨果,驯鹿,太阳……
也许真的是继承了萨满的灵性,柳霞拥有很多“神奇”:比如她总能把别人藏得严严实实的酒找出来喝光,她的预言总是很灵验,常常说出具有非凡的想象力与诗意的语言。顾桃常常被她的“神奇”吓一跳。
柳霞同样是异常坚强和勇敢的,年轻的时候曾用酒瓶猛砸黑熊的脑袋。她热爱生活,幽默乐观,爱唱歌爱跳舞。她勇敢追求爱情,并得到了爱情(在书中,柳霞共有两位男朋友)。
顾桃曾说过,柳霞是敖鲁古雅森林里他最关注的一个人,她让他感到震撼。
因此,说柳霞是这本书里的最佳女主角是当之无愧的。
维佳:最佳男主角。曾在姐姐柳芭的指导下在大学里学习画画,只一年就跑回森林里。才华横溢的天才的艺术家和诗人,写有关敖鲁古雅的诗,画有关敖鲁古雅的画,在大山里讨论莫迪里阿尼和德国表现主义,得到诗人席慕容的赏识。酗酒与柳霞同样严重,性情中人。不喝酒时话不多,喝完酒后缪斯女神便会光顾他的大脑,令他唱出天马行空般想象的诗句。当然酒后也常常把自己诗和画烧掉。书中收录了他的部分画作与诗稿。
艺术家常因酗酒而耽误干活,因此常被何老大修理。与毛谢是好朋友,毛谢死后,维佳感觉到自己仿佛失去了胳膊和腿,悲痛万分。
维佳遇见爱情后去了海南,在那里过着与大山截然不同的生活,显得格格不入。顾桃在看望维佳后,在日记里写:“深林里最后的一头犴困惑在热带雨林,无力咆哮,只有哀嚎。”现在维佳已经重新回到了森林,希望他能够在敖鲁古雅中收获真正的爱情。
2003年政府收枪时,维佳抱着枪在大山里东躲西藏与警察周旋,警察也不得不服气这个男人的倔强与坚持。“在我们这个时代,狩猎文化消失了,惭愧万分!”维佳似乎将传承使鹿鄂温克文化视为自己的最大的责任,也许这就是他痛苦的最大来源。
玛利亚.索:最佳女配角。也许在很多人看来,在中国拥有很高知名度的,作为“最后的女酋长”的玛利亚.索应该是书和纪录片的绝对主角。在顾桃的工作室,我看到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玛利亚.索穿着白色的民族服装,麻木而漠然地坐在帐篷边——拙劣的摆拍,实际上,玛利亚.索经常要面对媒体或游客的“长枪短炮”——她一律以沉默面对。在顾桃的纪录片中,她也很少直面镜头,通常以其他方式出现。例如,猎点上如搬迁这类的要事都需向老太太请示;不能在得到玛利亚.索的准许前喝酒,否则至少会飞来老太太的鞋子;老太太打列巴;老太太剥好了瓜子放在手心里坐在帐篷门口等小鸟“强纳咕”……
因为不会也拒绝说汉语,也不愿意与人过多交谈,即使是顾桃也很难与她进行更深入的交流。她在大山中生活了八十多年。几年前与学者乌热尔图的交谈中,玛利亚.索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讲述了过去的狩猎时代,也宣泄了她的不满,疑惑,愤怒。她的呼喊令所有人震撼,这一部分在顾桃的书中被完整收录。
继续与大山、森林、驯鹿为伴,继续以古老生活方式生活,是她对这个世界做出的唯一的回应。
何协:最佳男配角。玛利亚.索唯一在世的儿子(儿子何英刚、何兴军,女儿罗丽克均已去世)。与艺术气质浓厚的柳霞、维佳姐弟不同,何协并不十分擅长表达,最多也只是吹起口琴表达自己的悲伤。然而,何协是猎民中真正的领袖人物,他勤劳能干,猎点上重要的劳作都少不了他。锯站杆(烧柴用)、锯鹿角,找鹿(最艰辛重要的活),打鱼(玛利亚.索爱吃鱼),安排猎点来客吃住。何协也是所剩无几的对大山还熟悉的人,曾带领顾桃去满归寻找犴达罕。
何协的孩子选择了山下的生活,妻子卓耶也因为身体不便长期在山下居民点居住。何协往返于山上与山下之间,承担着使鹿鄂温克的一切重任。有何协在山上,玛利亚.索会安心,其他的人也会安心。
因此,选支撑起整个部落的何协为最佳男配角可谓当之无愧。
●敖鲁古雅森林里的“重要人物”当然不止这四位,在顾桃的镜头和笔下,他们也同样处于重要的位置:
安道:猎民点上辈分最大的人,与儿子毛谢,女儿土刨一起生活。安道年轻时曾是最优秀的猎手之一,对狩猎时代无比怀念。安道十分幽默,和蔼可亲,举起拳头是他表示友好的方式。儿子毛谢去世之后,安道常常问别人:“我的毛谢去哪里了?”
毛谢:十分能干的猎民青年,沉默,勇敢,是维佳的好朋友,两个人经常一起去找鹿。曾与顾桃一起去汗马找犴达罕。同样因酗酒而死。
雨果:柳霞的儿子,被政府送往江苏某寄宿学校学习生活。想念森林、驯鹿和母亲,仍然具有森林之子的气质,但也已适应了现代文明的生活。笔者曾在今年夏天见过雨果,个子高高的,喜欢打篮球,已经完全长大了。
芭拉杰伊:柳霞与维佳的妈妈,鄂温克最后一位萨满的女儿。民族自尊心很强的老人。虽然自己也喜欢喝酒,但十分担心柳霞与维佳的酗酒,认为他们醉醺醺的样子会丢民族的脸。同样具有艺术天分,书中收录了芭姨的一幅未完成的画。
王瑛:汉族人,玛利亚.索的儿媳妇,何英刚的妻子。何英刚去世之后在猎民点上与玛利亚.索一起生活。勤劳、能干、善良的女子。
●在书和纪录片中,有这样几个人,虽然已经去世若干年,但在猎点仍有深远影响的人。
柳芭:敖鲁古雅第一位大学生,才华横溢的画家。在中央民族大学进修并工作,但因完全不能适应城市生活重返森林。然而,森林里没有音乐没有画展的日子同样令她痛苦,常常酗酒,酒后在河中溺水身亡。柳芭在鄂温克人中影响很大,她是纪录片《神鹿》的主人公,她的事迹也被拍成电影。对维佳的影响很大。
何英刚:玛利亚.索的二儿子,十二三岁便已成为猎民点上最优秀的猎人,常同父亲拉吉米带上猎犬一同打猎。英勇无比,曾独自与黑熊周旋。他的勇敢赢得了美丽姑娘的芳心。十分疼爱自己的女儿琪琪,为了给女儿捕鱼,在不足膝盖深的河水中意外溺亡。
顾德清:顾桃的父亲,20世纪80年代曾深入敖鲁古雅森林,与猎民成为朋友并一同生活,并将自己的见闻以文字和照片的方式记录下来集结出版。也是因为父亲的这层关系,顾桃得以进入敖鲁古雅森林拍摄猎民的生活,自然而然地也就有了这本书。
《忧伤的驯鹿国》读后感(三):忧伤的驯鹿国 文/顾桃
忧伤的驯鹿国 顾桃
我记得幼时跟母亲沿敖鲁古雅河而上
骑着驯鹿来到了乌力楞
在那里我看到了姥爷和姥姥
他们把我举在半空中
不停地旋转
我记得那时候的人们
与大自然交谈
仿佛它也有灵魂
我还记得
他们向着东方火红的太阳
唱起了感恩之歌
歌声包括鄂温克语言的全部魅力
我还记得
我乘着桦皮船沿敖鲁古雅河而下
来到了激流河
激流河的两岸
一面日出一面日落
他们乘坐桦皮船赞美
东方的日出
西方的日落
他们用歌声赞美辉煌的宇宙
赞美大兴安岭的月夜
——维佳的诗
一
三百多年前,一支赶着驯鹿的鄂温克人告别西伯利亚勒拿河上游的森林,辗转迁徙到中国的东北边疆——大兴安岭西北麓,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盟额尔古纳河右岸。自此,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山林中,靠狩猎和饲养驯鹿生活,历史上称为使鹿部落,也叫使鹿鄂温克人。
早在20世纪50年代以前,使鹿鄂温克人就在茫茫如海的大兴安岭地区狩猎。这里交通不便,是尚未砍伐的原始密林地区,也是高原沼泽地带。野兽、野禽、野生植物种类繁多,并独有驯鹿的主要食物:苔藓类植物,还有数种草木和菌生物。他们守着山林,靠打猎为生,也饲养驯鹿,以“撮罗子”为家,过着与世隔绝的淳朴生活。使鹿鄂温克人严格遵守大自然休养生息的规律,仅从森林中获得生存所需。至今,他们仍然保持共同狩猎,平均分配的传统,一家的猎人收获猎物,往往与其他家一同分享。
古老的生活方式,赋予使鹿鄂温克人勤劳勇敢、热情奔放的性格。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属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夹杂俄语词汇,但没有文字。他们信奉萨满,崇拜大自然,敬火如神。历史记载使鹿鄂温克人是野生驯鹿的早期驯化人之一,被称为“森林之舟”的驯鹿是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让这个民族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到了20世纪60年代,政府为了扶持鄂温克猎民,从1961年开始收购驯鹿鹿茸。从此,鹿茸的收入是使鹿鄂温克主要的经济来源。1965年,鄂温克猎民迁到敖鲁古雅河畔安家,成立敖鲁古雅鄂温克猎民乡,部分人实现了定居。2003年,政府禁止使鹿鄂温克人打猎,以生态移民的名义让他们告别森林,走出大山,搬进政府在市郊建立的新定居点。然而,失去森林和猎枪的部分使鹿鄂温克人不能适应离开森林的生活,驯鹿也无法适应圈养的方式。部分族人牵着驯鹿重返森林,重新开始了传统的生活。
二
纪录片导演顾桃生于内蒙古,满族人。顾桃的父亲顾德清在20世纪80年代初时,常常“失踪”好几个月,回家的时候,顾桃回忆说像是“野人归来”,“头发老长,要不索性就是没头发,脑袋上全是伤”,“带回来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后来顾桃才知道,父亲的几次“失踪”,是在深山老林里与使鹿鄂温克人在一起,与他们一同生活、狩猎、迁徙,并用影像与文字记录下这一切。
也许是自然而然地子承父业,也许是骨子中对故乡,对北方少数民族生活的一种亲近与归属感,2005年,漂泊在外多年,以摄影为生的顾桃毅然扛起摄像机,回到父亲曾经留下过沉重脚印的地方——敖鲁古雅。
一踏上这片土地,顾桃便意识到这里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地方,这里才有他真正想要做的事情。然而,当真正站到使鹿鄂温克人中间时,顾桃才深刻地感到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巨大隔阂,拥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族人对顾桃的突然出现,更多的是怀疑和不解。纪录片拍摄工作的开始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也曾一度受到各种阻碍。一开始,顾桃连去山上猎民点的资格都无法获得。凭着真诚与坚持,顾桃慢慢地赢得了猎民的信任与好感,与他们同吃同住,一边参与猎民的劳动,一边拍摄他们的生活。从2005年到2011年,顾桃已经不记得去过多少次敖鲁古雅,与许多猎民早已成为亲密的朋友与家人。猎民们也逐渐习惯了摄像机的存在,他们最真实的喜悦、苦闷、悲伤、痛苦被完整地用镜头与文字记录下来,并一次次地震撼着顾桃的心灵。
三
顾桃常拜访的玛利亚·索猎民点是敖鲁古雅最大的,约有300头驯鹿,已经比几十年前少了一半。猎点上有三户人家:玛丽亚·索和儿子何协一家、安道和儿子毛谢一家、芭拉杰依和她的子女柳霞和维佳一家。
被族人称为“最后的酋长”的玛利亚·索已经八十多岁,是唯一一个不会说汉语的鄂温克人。玛利亚·索已经在这片森林里生活了八十多年,对她而言,森林和驯鹿是她全部的生活和寄托。只要她在一天,就意味着自己民族的文化能够延存,或许她有意识地每天不停地劳作,是要来挽留那群眼看着渐渐远去的鹿群。慕名而来拜访玛利亚·索的人很多,而她面对外界的神情永远是平静而空白。
玛利亚·索的七个儿女都因疾病或酗酒身亡,四十四岁的何协是她唯一健在的儿子,只要何协在山上,玛利亚索就会感到安心。何协十分勤劳能干,酒量很大,且从来不因喝酒耽误干活,在猎民青年中是领袖人物。何协与母亲一样对森林和驯鹿饱含深情,更是对已成为记忆的狩猎时代深深怀念。曾经,猎枪和口琴是何协的两个宝贝,猎枪被收缴了,口琴就再也没有离开他的身边。喝了酒后,何协就会用悠扬的口琴声表达内心的悲伤。
安道是猎民点上辈分最大的老人,年轻时是十分优秀的猎手,会说俄语,会做桦皮船,会打猎刀。安道也爱喝酒。喝醉的安道会躺在帐篷里,嘴里说出一连串夹杂着俄语、鄂温克语的梦呓。也许在梦里,安道才能重温当年他背着枪,踩着雪板去狩猎的时代。如今,沉默勤劳的儿子毛谢是安道最大的依靠。
柳霞是芭拉杰依的二女儿,鄂温克第一代女画家柳芭的妹妹。柳霞的丈夫在上个世纪90年代死于车祸,巨大的痛苦使得她常常酗酒,因此无力抚养自己的儿子雨果,通过政府被无锡的一个私立学校收寄。失去了儿子,柳霞的酗酒更加严重,还常因偷酒等原因被打,因此身体状况很差。柳霞对驯鹿十分地疼爱,雨果不在的日子她会抱着小驯鹿喃喃自语,就像见到小雨果一般。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柳霞仿佛也继承了家族的艺术细胞,口中常能蹦出惊人的语句。醉酒的柳霞时常对着刺眼的阳光,不断呼唤自己的儿子:“雨果就是太阳,雨果就是喜温……”这个诗意的母亲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瞑呓,没有悲伤,没有眼泪。
维佳曾在姐姐柳芭的指导下学习画画,也曾到中央民族学院艺术系学习,只一年就受不了城市的生活回到山林了,在猎民点上,族人都叫他“艺术家”。维佳爱画驯鹿,也爱写诗,他的作品往往具有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和一针见血的深刻。维佳也同样有严重的酗酒问题,他的诗和画很多时候在喝酒后就被烧掉了。维佳喜欢猎枪,就像喜欢画笔一样。那年的冬天,政府派了由警察组成的收枪工作组,其他的猎民都把枪交了出来,维佳背着自己喜爱的猎枪翻山越岭,跟警察捉迷藏。后来被警察堵到悬崖边,他也没有放弃,抱着枪闭眼跳了下去,被一棵大树挂住了才幸免于难。顾桃说,维佳像森林里最后一头孤独的犴达罕,拥有力量,更拥有悲伤。
四
禁猎之后的山林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山林,“最后的狩猎部落”乘坐在桦皮船上漂入了博物馆。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便注定将走向悲剧的结局。如今,回归山林的使鹿鄂温克人,只能守护着已不足800头的驯鹿和逐渐消逝的传统艰难地生活。失去了猎枪的他们,受到的不仅仅是野兽的威胁,猛于虎的,是偷猎者肆无忌惮的枪口与陷阱,是外人对森林资源竭泽而渔式的掠夺与破坏,是自居处于“高度文明”的人对他们所认定为“低级”的“原始文明”进行“无厘头”式的“改良”。
“山川哭了,河流哭了,森林哭了。”使鹿人也哭了。在猎民点这个苦涩的世外桃源里,他们只好与酒为伴。酒的产生是为了带来快乐的,在这里却成了一种填补精神空虚的麻醉剂。酒精弥漫在这个难以为继的猎民点。
他们的孩子,则更多地选择了山下有KTV,有电脑游戏的生活。
顾桃默默地记录着这一切。这样一个充满悲伤的民族,在他的纪录片和文字里,却也从来不乏快乐的旋律:雨果在假期回到森林,柳霞和维佳各自拥有了爱情,初生的驯鹿快乐地奔跑在森林中……猎民酒后失控的暴力也同样被忠实记录下来——似乎在面对眼前正在发生与正在消逝的一切时,除了对画面定格,顾桃再也没有任何选择,也没有时间去做出选择。
那么,就请跟随顾桃的眼睛,对这正在消失的最后的狩猎部落,投去最后的注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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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伤的驯鹿国》读后感(四):我与那份鄂温克情结隔空相望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给看老了。”
2005年,J借我一本当月的《收获》,那期的长篇,叫《额尔古纳河右岸》,开头的这一句,初见便一颤,至今记得。读完后忙把J叫出来,记得是倚在教室门口的走廊,我说:我多想冲到黑龙江找迟子建授权我改编成剧本!继而,喋喋不休评论这个小说:有饱满的温度和黏稠的回味,像吃了一口刚出锅的汤圆。
从那时起,便深深记得这个地名,这个民族的名字。2008年8月底,穿了两件长袖的我在一辆绿皮火车上被冻醒,看着列车员裹着军大衣打开车门,呵出寒气,外面除了树还是树。我来这个叫莫尔道嘎的镇子边进了林子,据说不能走深,有熊。到了20公里处出来,司机不放心我一个小姑娘,直接送我到室韦,还是满眼木头的小镇,路过多少个没有人院门也虚掩的人家。我住到一个家庭旅馆,一对夫妇,蓝眼睛大鼻子的俄罗斯族,抄着纯透东北话,桌上摆着马奶酒,墙上挂的是东正教圣母像。我问:额尔古纳河呢?他们往门口一指:顺这条路下去就是。
我就走下去,是的看见了,那就是额尔古纳河,我走到河边,对面是俄罗斯尖尖顶的哨所,这是额尔古纳河右岸,我长呼一口气。一群带着游客的马夫过来饮马,我问:鄂温克人呢?他们往后一指:都搬到根河去了。
第二天我离开了,我要回家收拾行李上大学去了,没有去成根河。到大学后,第一次逛图书馆,看到单行本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立即借出重读,才意识到,整本书的脉络像极了《百年孤独》,魔幻的并不比它更魔幻,现实的只会比它更现实:去搜索,发现鄂温克人被收了猎枪,圈了驯鹿,赶下山定居的今天,书中主人公原型,最后一任女酋长玛利亚索,还活着。
2012年底,我在北京,10号线转13号线,芍药居换东直门,B口出,走上十几分钟,走到香河园路,一条河分开了朝阳区和东城区,过了就是百老汇电影中心——这条线路成了我此后一年在北京最经常的辗转。那晚坐在二楼图书室投影仪前,看顾桃的《敖鲁古雅》。一开头,两个粗重、糙黑、原始人一样的家伙,满口脏话醉醺醺的蔫在站台。坐上车,女的叫柳霞,提起本拉登萨达姆,说江xx是狗娘养的。男的叫维佳,不理她,自顾自说:“我喜欢德国表现主义,我喜欢莫里迪亚尼,那形变真他妈漂亮。”两人各说各,完全合不拢,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醉。柳霞醉的睁不开眼,举起拳头当麦克风:“太阳啊光芒万丈,雄鹰呀展翅飞翔,站在北京望北京,叫我怎能不歌唱……”
他们要去山上,所有的鄂温克人都被移到定居点了,只有玛利亚索不愿走,依然住在山里,他们去看望的“老太太”,正是这个曾在小说里被描写得神秘而传奇的女人,这让我震惊。真实的女酋长,八十多岁,还没有那么老。柳霞和维佳是她的孙辈,他们背了一大袋日常用品和食材,还有酒。下火车时东西重拿不动,柳霞大喊:“拿一下!警察!”让警察帮她拿东西。到了山上,在雪地里跋涉,自言自语实在太累,就“扑通”撂下,说“歇会儿明天再来拿”,就走了。这样对“物”的不介意,是在周围生活中接触不到的,从此刻,被这个人物抓住。她嗜酒如命,据说有人为了不被她把酒喝光,藏在树上,后来发现那颗树和酒都没了——被柳霞砍掉、喝掉。
醉酒的柳霞经常胡来,片子里她抡起板凳,猛砸弟弟维佳的脑袋,砸出满脸血,维佳不还手,半天只道一句:“鄂温克人尊重女性。”第二天柳霞又和裹着绷带的维佳靠在一起看画。她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往死里打。她对大自然有无尽的缠绵,看见驯鹿和儿子雨果,就狂吻,驯鹿会轻轻舔她的脸,儿子却嫌她一身酒味儿而躲开。她喝酒时对着小狗说,“干!”醉的睁不开眼,一张一翕间哼出的话,就是诗:“太阳是我母亲,月亮是我父亲,星星是我儿子,天上都是我的。我能看到什么,鹿,驯鹿。我还能看到什么,雪,下雪……”
整部片子给我烙下最深的印象是,人可以纯粹和本真到什么地步,以及,醉酒。这群鄂温克人没少因为醉酒惹出这样那样的事,《忧伤的驯鹿国》这本书是顾桃近十年在鄂温克拍摄写的日记,摘几段书中的记录:
“王瑛的丈夫英刚从小就在山里和父亲拉吉米打猎,枪法极好。后来猎物少了,酒后没事就和猎民青年比试枪法,有人把喝空的酒瓶扔向空中,都能被英刚抬手击中,从不失手。有次何老大从部队探亲回家,不相信二弟枪法如此之神,就把军帽扔向空中,英刚三声枪响,何老大的军帽被击穿了三个洞。这功夫真应该去奥运打飞碟了。只可惜英刚已经去世,六年前为了能让女儿过生日时吃到新鲜的鱼,淹死在深不及腰的河套里。”
“17岁那年,柳霞给大姨买了酒……走过一个河套看见一只黑熊……柳霞手里的白酒重重砸在熊脑袋上,酒瓶碎了,黑熊悻悻离去。‘它醉没醉我不知道,’柳霞说完吃吃笑,‘只损失了一瓶。’她的轻松让我听得紧张,这样的经历,当然只属于森林之子。
夜晚,炉火劈啪作响,我们享用了鹿肉和酒。外面的夜空星光闪烁。柳霞又多了,喃喃自语:
‘上帝都是我的朋友。’”
“雨果急切又从容地告诉我昨天的事件:何协和小马哥又干起来了。之前是小马哥用菜刀把艺术家砍下了山。昨天依然用菜刀对付何协,却被何协用大杆枪震住。结果是小马哥被何协用绳子捆了一夜才醒的酒。
雨果在真刀真枪的日子里成长。”
雨果是柳霞的儿子,因为母亲酗酒无力抚养,被政府送到无锡学校的“希望班”,三年回来一趟,现在十来岁了。柳霞最喜欢的东西是太阳,雨果在鄂温克的名字叫喜温,太阳的意思。柳霞经常念叨:“……太阳能给我温暖,它不让我冻死。我喜欢太阳,小雨果,咱俩一起拥抱多好,就是太遥远了。我喜欢太阳,雨果的太阳,小雨果的太阳,整个世界都是雨果的。太阳都是他的,整个地球都是雨果的。太阳都是雨果的,雨果就跟太阳一样,我喜欢太阳,它给人类热量,什么都给。”
“记得八月份到芭姨点见到柳霞时她已忌酒三个月了,因为今年检查身体时医生告诉她再喝下去就会死。柳霞是不会怕死的,但想到雨果和驯鹿,活的信念就增强了,还真的就不喝了。可爱又臃肿的大脸盘也消了肿,露出了眼睛,精神很好。柳霞说这才是钢铁战士,说不喝就不喝。”
雨果虽然在“现代化社会”长大,但野性未退,顾桃去无锡接他回敖鲁古雅,途径北京:
“那天吃‘呷哺呷哺’火锅,他问我能生吃牛肉吗,我说能吧,他生生就吞了几块肉,一脸的满足。好样的,还有森林之王的骨血。我想起何协在锯茸时总要对着喷血的茸喝上几口,眼睛眯成缝,卷卷的头发和脸上还溅着血滴,他一定香极了,别人可会吓一跳。”
柳霞四十多岁,被人介绍个新男友,是汉人,叫小马:
“昨天小马喝了酒后突然问了柳霞一句:‘我爱你,你爱我吗?’柳霞却突然沉默下来低下头,一分钟后才抬起了头,看着帐篷外的天空说:上帝知道。”
柳霞并不信上帝,柳霞信萨满。她的姥姥是鄂温克最后一个萨满。文革时搜缴萨满的衣服和道具,她姥姥和姥爷翻山越岭走到黑龙江的林子深处,在高高两棵树中间搭了一个空中仓库,把萨满服藏在里面,意思是再也不拿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萨满的灵性,柳霞经常直视刺眼的阳光呓语。而维佳的另一个姐姐柳芭,是90年代纪录片《神鹿》的主人公,曾在中央民族大学学绘画,毕业后分配到大城市。但她发现自己适应不了那里,决定重返森林。“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等她回到大兴安岭,发现自己回不去了。她在镜头前哭:“我叫森林,森林不答应,我的森林不是这样子的!”书中说:“林木的减少是可见的,而灵性的丧失却是观众发现不了的,只有熟悉山林蔼雾的人才能感受得到。2003年左右,正值这个最后的狩猎民族搬到山下定居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联系到柳芭,她因为醉酒,在河水中淹死了。
维佳也受姐姐影响,曾到中央民族大学艺术系,但一年不到就受不了城市生活回到森林。本书序言写:“在猎民点,族人都叫他艺术家。维佳爱驯鹿,也爱写诗,他的作品往往具有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和一针见血的深刻。维佳也同样有严重的酗酒问题,他的诗和画很多时候在喝酒后就被烧掉了。维佳喜欢猎枪,就像喜欢画笔一样。那年的冬天,政府派了由警察组成的收枪工作组,其他猎民都把枪交了出来,维佳背着自己喜爱的猎枪翻山越岭,跟警察捉迷藏。后来被警察堵到悬崖边,他也没有放弃,抱着枪闭眼跳下去,被一棵大树挂住了才幸免于难。”
顾桃说,维佳像森林里最后一头孤独的犴达罕,拥有力量,更拥有悲伤。在好朋友毛谢去世时,顾桃记录了这样一段:
“毛谢曾经和维佳说:‘看,整个森林都是我的部队!我的白桦女兵多妩媚!我的落叶松男兵多雄伟!’
维佳大惊:‘原来你也是诗人呢!’
得知毛谢的离世,维佳一天没说话。后来下山见到老芭姨,维佳说:
‘妈妈,我的一个胳膊和一条腿失去了。’
说完号啕大哭。”
毛谢因为心脏病突发,诱因又是酒,连喝了十几天。之前看过《敖鲁古雅》《雨果的假期》时,惊讶于他们活的那么本真,驯鹿,雪,酒,木刻楞,够了。后来看了《犴达罕》和这本叫《忧伤的驯鹿国》的书之后,才明白,他们喝酒,正是因为眼前的生活不够:驯鹿,雪,木刻楞,都是过去式了。顾桃在拍摄的这几年,遭遇若干镜头下的人物离开,几乎都因为酒。他书中有一句点睛:
“蹦蹦的死又是和酒有关,喝完了酒卧在沙发上,自己把自己呛死了。我为这个民族沉痛:在他们没有能力和自然,和社会,和制度抗争的时候,酒就成了唯一有力量的东西。”
维佳如此解释鄂温克猎民喝酒的原因:在老敖乡时他们不怎么喝酒,但搬迁后无所事事,猎枪也被没收,只能喝酒,直至喝死。《犴达罕》的结尾,维佳对着镜头自言自语:“现代文明取代了原始文明就一定是好事儿么?我看还是应了一句话,当我们得到多少的时候,其实我们也失去了多少……八个了,到现在喝死八个了啊,全他妈喝酒喝死的……他们内心痛苦!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就等于灭亡。”
“顾桃我跟你说,狩猎在人民的印象中,虽然原始,实际上狩猎的文化没有什么高级与低级不同,只是有些差异,这些差异随时期不同而不同。但是,政治和经济只是社会中的表面形式,而文化才是文明的血液。因为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就代表消亡。现在我们的技术和语言,正在消失,制度也在解体,对此表示悲痛!没了。”
这样酗酒,我很理解,也很理解他们酒后互殴。互殴毫不含蓄,一定会见红,一定去医院,但浓稠的血里不带一丝一毫仇恨,像孩子一样,没有仇恨。我也是北方人,从小习惯了脏话做口头禅、暴力是表达情绪的行为的日常生活,书里写的好:
“北方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气息,拥有没有仇恨的暴力。”
顾桃问维佳,你喜欢山上的生活还是山下的?维佳说:“都鸡巴一个样,好像是两个时代。在山上好像是到了原始社会的末期,一到这里就到了现代社会。两个时代,来回换着玩呗……”中国独立影展给《犴达罕》的颁奖词是:“他的酩酊、挣扎、怀疑、怒火、抱怨与顺从都源自于他知道自己是谁,并抵死不愿意放弃这个日渐模糊的身份。”
评的真是太到位。他仿佛看透了一切又无所顾忌一切,喜欢的就喜欢,讨厌的就讨厌,生活在结论里,才不去受那些推论和因由的牵扯。对过去不计前嫌,对未来不寄所望,对当下,无力又洒脱。书中记载维佳的诗,有一句,渗透无可奈何:“桦皮船飘向了博物馆,那里有敖鲁古雅河沉寂的涛声。”
“去年的八月,玛利亚索和安道第一次办了身份证,第一次走出森林坐飞机去北京,参加吉祥三宝的《敖鲁古雅舞台剧》的演出,二姐德克莎陪同。二姐说下了飞机两个老人都不会走路了,不是晕机,只是因为机场地面太光滑了,平平地像面镜子。安道看到地面上划的安全线,小心翼翼抬高腿迈了过去。”
“玛利亚索搓着手上的面,看着外面阴沉的云,没有表情,她已不需要任何表情,面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
叫‘强纳咕’的小鸟好像也不再来了,不再飞到玛利亚索的手里拣瓜子。据说今年采树塔和都柿的人比往年都多。整个秋天摩托轰鸣,汽车嘶吼,载着丰收的林场工人欢呼而去,留下的是各种咸菜袋、食品袋、漫山遍野。维佳今年从海南回来探亲时说过:‘山川哭了,森林哭了,河流哭了。’
当然,他也哭了。”
“二十年以后这是狩猎时期的末期,鄂温克保持狩猎,是世界最悠久的民族,保持时间最长,它已经保持到2007年了,可能还能保持到2008年2009年或者2010年,然后慢慢就消失。等我们死了以后,俄罗斯都没有了。下一代玩什么?玩电脑啊,还有登月的梦想。”
据说现在纯粹的鄂温克人只有四五十,鄂温克语——一个没有文字的语言,我还记得《额尔古纳河右岸》里有个要给自己民族语言创造文字的小男孩,现在,除了玛利亚索,也没有人在说。我不愿意把任何事物上纲上线,下个概念,但又不得不承认,顾桃的作品,是不折不扣的人类学电影。一部部看过,更加深了我对影视人类学这个领域的向往,不是什么记录终究要消逝的文明的责任感,而是为这种发掘人和事物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带来的生活方式。2006年,我高二,看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撞车》,脑子中只有一句话:“我要当导演我要当导演我要当导演……”当时的我,以及持续几年,都是把电影看做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大学,同时学哲学和戏剧影视文学两个看似矛盾的专业——前者逼迫人走向理性,后者刺激人迸发感性。到了大三,陷入一段时间不愿看电影也不愿拍电影的情绪里——因为找不到意义。任何电影表达的思想不管多深刻,在哲学面前都是老生常谈的小儿科;任何电影体现的技法无论多别致,随着科技的狂飙突进都会被颠覆。后来,慢慢笃定,电影,或者说艺术,本质属性就是感性,这也是人性的本质——人在极端情况下可以失去理智,放弃政治、经济,但没办法抹除感性,直到地老天荒,也不会没有艺术。我可以感受到虚构的——小说,电影,戏剧——带来感性的触动,却总觉得缺点什么。大四,我开始酝酿戏文专业的毕业剧本,一开始,我构思了一个百分百虚构的故事,不断完善,情节细节,时间空间,人物事物……基本已经在脑子中拍成了,只需在脑中边看这部电影边把它用文字记载下来就可以,但是,手落在键盘上,完全走不动,没有力量——对,没有一种力量推动我的手指去敲击键盘。太轻了,它缺少一份重量,一份沉甸甸的感觉,这就是虚构缺少的东西。于是我放弃,在大四的3月份,我以前一个月回家过年的7天为蓝本,写了一个90%真实度的剧本,名字就叫《回家过年》。6月份答辩,开场,我便说,为什么推翻重来,因为我在虚构中找不到份量,我喜欢,且需要真实的份量感,来填补自己,让自己站稳。
顾桃从05年开始拍摄敖鲁古雅,想到自己也是05年认识鄂温克,从此有了一种情结在。看这本书时,就想摘取几段,联系纪录片里的片段,做个读书笔记,算是梳理一下自己的鄂温克情结,这份情结从未真正抵达,又始终惦念不得放下,隔空相望。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写了这么多字,写出了敖鲁古雅,写到了自己。书尾附带一篇采访,顾桃说还会继续拍他们,不是因为责任感使命感什么的,纯粹的喜欢。那篇采访的名字也让我意识到他这样做的理由:“那跟我理想的生活有关。”一下被击中:喜欢一个行当,是喜欢它所意味的生活方式本身。前不久一个想成为战地记者的朋友分享给我一段话:“我少女时代的理想是做战地记者或人类学家:那时总把某种陌生艰苦的生活当成诗意浪漫的冒险与寻找。岛屿上的成年,俾路支的村庄,某种刚硬凛冽的气质,在水边用刀割掉长发。之后真学了乌尔都语人类学导论去了巴基斯坦,伊斯兰堡街上可以见到壮丽的清真寺与乞讨的孩童。渐渐意识到最适合我的其实是在电脑上用别人收集好的数据建统计模型写社会学文章。战地女摄影师当妈妈了,女人类学家不再来,生活本身成为了我们的战场。”看后会心一笑,是啊生活本身就是战场,已经足够人战斗一生了。但是自己恰恰相反,与分析样本相比,更想做的是采集样本。每天隔着冷冰冰的屏幕,想着怎么使花招挑逗他人的神经,或是坐在电脑前看呈现出来的数据结果分析其来龙去脉,绝不适合,虽然正处于此,但我知道,不先去成为战地女摄影师和女人类学家,是不甘心接受生活本身这个战场的。
附:玛利亚.索的自诉:http://book.douban.com/subject/25719659/discussion/56244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