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述德,你的汇票,你们家古诺寄来的!”村通讯员踩着破旧的老式单车,背着皱巴巴的空邮包颠簸到那座老房子庭院前,殷勤的喊着。
听到喊声,古述德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喜出望外的跑出来,看到通讯员手里的汇票,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的点头哈腰。
“述德老哥,你可有福享了!大儿子小小年纪就能挣大钱了,这不才出去几天就给你寄了三百块回来!二儿子读书发狠,成为我们镇上第一个考到市一中的人,已是全镇皆知的人了,就连你女儿在班上成绩都是名列前茅,比我那不争气的娃可强多了。你们古家真是祖上积德,盈育的子孙后代一个个灵气逼人,你可真是好福气啊!”通讯员笑容可掬的接着说“麻烦你给五毛汇票邮递费!”
古述德接过汇票,见上面还留有一行字,可自己不识字,想叫通讯员帮忙念念,可那通讯员早架着自行车离开了,便找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沾过火星的烟枪点起,再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看着烟枪嘴升起的青烟漫上屋顶,安心的等女儿芳萍放学回来帮他念那行字。
远远望见芳萍的小影在动,古述德就孩子似的站了起来,扯开喉咙大声喊道:“芳萍,快回来啊,你大哥来信啦!”古芳萍听到爸爸的呼声,应了一声,加快步迈箭似的冲了回来!
“爸不识字,你给念念,看你大哥写的什么?”说着忙从怀里掏那张汇票。
“孩儿在广州生活很好,请爸爸注意身体,不要为孩儿牵挂!”古芳萍接过父亲递过来的汇票,认真读了好几遍,如同读一本好书一样品味那些精彩的细节。
“你哥还寄回了三百块钱,我明天就去邮局取出来,先给你交清欠着的学费了,然后再给你跟二哥办套棉袄过冬!”古述德一脸的得意,笑着对女儿说。自打古诺留书去了广州,他就一直没露过笑脸,即使国庆节那几天古言从市一中回来了,也没见他如此高兴过。已经懂事的芳萍知道爸爸一直为大哥的事耿耿于怀,老在妈妈的灵前埋怨自己不中用,以至孩子还未成年就得外出抛头露脸来补贴家中!如今大哥有了好消息,而爸爸的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甜蜜笑容,芳萍像心里灌了蜜一样一直甜到心窝。
第二天一大早,古述德就去了镇上的邮局,他想尽快将钱领出来给女儿交清这个学期欠着的学费,好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让女儿甩脱拖欠学费的阴影!
邮局的人递给古述德一张单,要他在上面按个手印就可以拿钱了。古述德接过那张单,二话没说的就按了个鲜红的手印,然后再递交还给那人,接着那人递出一叠钱。古述德点了一下,发现只有二百七十块,便问:“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儿子寄回来的汇票上白纸黑字写着三百块,咋你只给了我二百七呢!”“哦!是三百块没错,但扣除你订了三十块的报纸费,不是二百七是多少!”那人爱理不理的答道。“什么时候订了报纸?我怎么就不知道呢?我一个乡下汉子,又没上过学堂,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订报纸做什么!”古述德被他的回答搞的莫名其妙,忙解释道。“你刚订的报纸就不知道了,你们说这老汉啥记性!”那人扬起古述德刚按了手印的那张单据,理直气壮的对那些在等着提钱的人说。“同志……你刚没跟我说那单是订报纸的啊,说按的手印就可以拿钱了我才按的。我一个乡下人拿这报纸有什么用,能不能退掉啊!”古述德失了法子,因为那单上确实就是自己刚按的手印,只好一脸诚恳的衰求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呢,订都订了怎么能退呢!现在天变冷了,你可以拿回家糊窗户啊,要实在没用占地方不来拿也行,反正我又不会送到你家去!”
好话说了一箩筐,那三十块最终还是没有要回来。这下可好,原本想用那三百块交清女儿学费再给两个孩子各办一套绵袄绵裤过冬,如今平白无故的少了三十块,给女儿交清学费后所剩的钱哪里还能办两套棉袄。古述德揣着二百七十块钱,垂头丧气的离开邮局去了村小学。交清芳萍的学费后,所剩的钱买一套棉袄还能剩点零头,买两套又差一大截,这可为难古述德了,是给女儿还是给儿子办呢?还是给儿子吧,毕竟他在市里,怎么能穿的像叫花子一样!思来想去,古述德决定跟女儿商量一下看她肯不肯让给二哥。
“芳萍,你大哥这次寄来三百块钱,本想给你和二哥办套棉袄,给你交清学费后剩下的钱只够买一套了,爸不知道怎么办,想听听你的看法。”
“爸,先给二哥买吧,他在市一中,不能穿的太破旧了,免的被同学们瞧不起!”国庆时古言回到家中,并没有如芳萍预料的那股就兴劲,她猜想二哥肯定是在一中受了委屈,因穿着朴素而遭别人的白眼,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父亲。
似一阵凉风袭来,古述德不禁整了整了衣裳,可心却还是觉的有点冷!听到女儿小小年纪就说出大人似的回答,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感到眼角有热泪灼伤的错觉,转过身去轻轻的叹了口气,偷偷揉一下眼角!那一刻,芳萍猛然发现父亲的头上又增多了几根雪白的银丝,整个人似乎又苍老了几个年岁。
“那你给大哥回封信,告诉他钱已经收到,叫他注意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古述德转过身来,说道。
“自从大哥出去我就一直做梦都想着她,巴不得有他的地址好写信给他了!我这就去写!”芳萍听说要给大哥写信,兴奋的差点忘了她刚放学还没吃晚饭。
“都饿了一天了,先去洗手吃饭啦,吃完饭再写不迟!”看着女儿的高兴劲,古述德也跟着乐起来!
又是一个艳阳天,南国的深秋丝毫感觉不到寒意,看不着秋风扫落叶的悲凉,感觉不到丰收的喜悦,看不着收获的忙碌,感觉不到冬天的即将来临,看不到人们入冬的准备,看的到的只有工友们离别的寸断肝肠,感觉的到只的灯红酒绿下的情侣们默然分手的衰伤!
工友们都在宿舍里焦燥不安的躺在床上等消息,谁也没有出去。昨夜决定今日罢工的时候,为了防止那些立场不坚定的人去通风和外面的人冲进宿舍强行拉去上班,各个舍长已商量好将门反锁。整个宿舍楼没见几人出来,但每间宿舍却都锁上了门,让那负责宿管的保安大惑不解。
终于,广播传来了拾悭的喊话,宣布那课长已被停职并辞退,要大伙立即前往操场集合,商讨今后的工作。紧接着,死一样沉静的宿舍楼顿时喧哗起来,呼喊声响成一片,胜利的喜悦刹那间打消了一切顾滤,人们纷纷跳出宿舍奔去操场。
谢了顶的付史坚站在主席台上,如同一个夭折的果子,焉然失色。在他旁边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摆着一副死鱼般的脸。据说是新来的课长,接替原来那课长的职务。
“各位工友,你们做为公司最基层的建设者,一直不懈的努力工作,为宏巧创造了良好的价值,我付史坚在此谢谢大家了!”付史坚一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不断的颤抖,但动作很细微,不用心观察的人是看不出来的。紧接着,他向台下微微鞠了一个躬,台下暴起雷鸣般的掌声,那些平时一提到拾悭就吐口水的人这时拍的格外卖力。
“你们以前的课长假借公司的名义,扬言加班不给加班费,这是相当不对的,绝不是公司的意愿!劳动当然要支付报酬,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仅伤害了你们的自尊,也给公司带来及大的损失,因此公司将他开除作为给大家的一个交待!”掌声连绵不断。
“这位是你们的新课长,以后将带领大家跟着企业迈向一个新的台阶,望大家努力工作,为企业也为自己创造更多的价值!再次谢谢大家!”付史悭讲完,把话筒转交给了身后新来的课长。那人顿了顿,一脸严肃的说:“我在此跟各位强调一点,如果诸位对你们的上司有意见,或者说认为我们管理有什么漏洞,大可以上报给付总,不要动不动就采取过激行为,这是公司决不充许发生的,我不想再看到发生这样的事!交不了货就会损害公司的利益,这样做对大家就有好处吗?大家应当要有一种以企业为家的荣职观,只有企业兴荣了,大家挣的钱才能更多,生活才能过的更好!谢谢!各领班清点人数准备上线!”付史坚率先鼓掌,大家附和着拍了几下,然后各自散去在领班的带领下返回工作岗位,死了十几个小时的流水线又活过来了,机器也跟着轰轰的吼起来!由于一个上午没开工,积压了很多的货物,那晚他们一直加班到第二天凌晨,方才完成产量。
罢工风波平息的第二天,古诺便收到了妹妹寄来的信,读到懂事的妹妹充满关怀的和告之家里的生活及她优异成绩的字里行间,所有的辛酸全付之东水,涌上心头的只有无限似蜜的甘甜,一直笑个不停的读完信。室友们还以为他连日破天荒的加班加昏头了呢!
把心中的千言万语谱写成的那几张纸丢进邮筒的那一刹,古诺似乎看到了无限的光明,但这光明又暗了下来,再过一个月就是寒假了!就现在那点拼死拼活挣来的微薄工资,要家人如何过好年,过年以后弟弟妹妹高额的学费和家里还在筑的债台,漫天铺地的盖了过来,掩住了闪现在心中的那一丝光明!
回去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远远望见对街一个熟悉的背影,好像是述朴叔叔。古诺用力喊了一声,许是呼喊声被汽车的鸣笛声所消融,那人没做出任何反应。古诺想转弯横过马路追过去看看究竟,可上班时间快到了,如果横过马路再返回上班怕是要迟到,迟到是要罚款的。于是明知他听不到,还是用力的喊了几句,直到那人消失在人潮中古诺才离去。
那人确实是古述朴,前不久接到大哥威的电话刚从外地回来,正去找大哥威。大哥威伤势痊愈后,立即重整旗鼓,一边不停的招兵买马,一边连络旧部,迫不及待的想找雷冠厅报当日之仇。加上往日的威望,大哥威的势力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壮大起来。可雷冠厅等人自打听说大哥威死灰复燃重出江湖后就在人间蒸发了,一时之间没了踪迹,气的大哥威屁股都生出青烟来了!
仇家虽然没寻着,但架子是要摆的,好饭好菜还是要吃的,大哥威很快又做回了老本行,开始他的地下毒品交易,于是又找回验货收钱的行家古述朴来!就这样,在外地躲了一个多月的古述朴夫妇又堂而惶之的回到了广州,但却不再住原来那地了!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自打被雷冠厅摆了一道后,大哥威再也不敢轻敌了,于是每次交易都大张旗鼓的带一大票人去充场面!这种见不得光的事知道的人多了,难免会走露风声。那天,大哥威又接到一桩大生意,他像平常一样带齐人马全副武装的前去交货收钱,谁想被埋伏在那里的许多荷枪实弹的平顶帽逮了个正着。紧接着各大电视台争相播报这起广州一举破获的最大毒品交易案,大哥威、古述德一时成了电视、报刊等媒体的头条人物。
那天中午,古诺正在食堂对着悬挂在角落里的电视机埋头吃饭,一抬头就看到了述朴叔的脸孔出现在正点新闻关于破获毒品交易案报导的电视画面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电视上的字暮让他不得不相信述朴叔是毒贩的事实,因为警方公布所抓获的嫌疑人清单上古述朴的名字排第二位。
这,这是怎么回事,述朴叔竟然是毒贩子,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怎么就没有一点感觉呢?等等,他好像白天不上班只晚上出去几小时照样有钱花啊,莫非他在外面真的是贩卖毒品,要不然怎么可能几年内就挣回那么多钱。这么一想,古诺又想起那晚血淋淋的一慕和后来去探访他看到的那些事情。就算他是毒贩子,可对自己也算仁爱有加,从来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事,且一直瞒着不让我知道他的职业,最后出了事怕藏不住了就给我买好回家的车票,为了就是不让我涉险,还有什么好抱怨他的呢!只是,如果述朴叔做毒贩被警察抓了的消息传了回去,年迈的古爷爷如何面对那些冷嘲热讽?又如何经的起这样的沉痛打击?
下午上班的时候,古诺人虽在车间,可心却飞去了相隔几千里的家乡。女领班看他心神不定,做事浑浑噩噩,没有往日的激情,便走过去轻声的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古诺微微一笑,回答说没什么,就认真的做起了手头上的活。他知道上班就是上班,不能东想西想。
外面突然响起接二连三的霹雳声,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将一条条泊油路洗刷的干干净净。雨水带走空气中的尘埃,大地飘起泥土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