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4.11
说不清楚究竟想写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拿起笔，下意识地想自己同自己说会儿话。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带着满腔紊乱的心绪，忍不住又想起往事。
今天春泉、三子来华联。我的情绪莫名的黯淡。和春泉是多年的朋友了，两人似乎已没有距离，于是从她的语气听来，似乎我为她做的那些事都是应该的，任何已经做了和尚未做的事情仿佛都是我该为她做的。于是不免就有了些许的不满。我时常告诉自己，不要只看到我对别人的好，应该多记着别人对我的好。与她相交这么久，自问彼此没有亏待彼此，我对她已尽了我作为朋友最大的努力。如今想来，这些努力仿佛不是我愿意做的，而是应该做的。这一切仿佛都成了理所当然。
我的不满并不是要她有所感恩。她对我也一向很好，只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别扭罢了。小红的问题依然存在，我之所以没有告诉父母是因为不想带给他们更多的干扰。彬离开我已六十六天。明天我将去杭州。没有激动，无谓开心。
又是春眠不觉晓的时节。写下上述话语，于去杭州之前夜。
97.4.15
杭州之旅已经结束。四天时间，恍然如梦。
十二日清晨，我、妈妈，还有她学校里的老师一行十人浩浩荡荡向杭州进发。六点十分的长途班车直抵杭州。我们这群人中有一位二十三岁的高静老师，有个不满周岁的儿子。她长得很漂亮，尤其是笑的时候非常像三姨年轻时的模样。我一直很爱三姨，于是不由得对她就有了些许的亲近。我们的性格很相投，我无法把她当女人，在我心底只称她为女孩，是属于那种乐观、大而化之的女孩。一路下来，我们已成了朋友。
下午两点半抵杭。人们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素有天堂美称的杭州已在身旁。而我却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相信自己已经站在天堂里。下车后，我们找了旅馆，又吃了晚饭，后和妈妈去了杭州大厦。转了一圈后已有些脚痛。晚上居然下起了小雨。湿湿的，凉凉的，别有一番意味。
十三日早上大家都起得很早。乘151路无人售票车赶去西湖。如果说第一天的杭州城给我的感觉是不真实、嘈杂、繁华，那么美丽的西子湖给我的感觉则是发自内心的赞赏。这是我第二次来西湖。站在湖边，无边的湖水，淡青的垂柳，新鲜的空气，五彩的鲜花，连绵的山峰，葱郁的树林，一切的一切，非笔墨能形容，怎不让人心醉。从古至今，西子湖畔总是有说不尽的故事，尤其是那些缠绵的爱情故事更是与西湖息息相关。那时的我已经醉了。醉在西湖迷人的风光里，醉在古老忧郁的动人传说里。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乎已经忘了所有的烦恼与不愉快。西湖自古多情，而我又是个多情主义者。坐游船去了湖心亭，三潭印月，岳坟，后坐车去了灵隐寺，爬了飞来峰。回去的时候真是累坏了。
当日正是三姨的生日，身在杭州，只能遥祝她生日快乐。
十四日凌晨居然下起了雨。很密，很大，空气却分外清新，与前一日的炎热相比有天壤之别。我们一起逛了丝绸城。中午赶去火车站，下午就在广场候车室里睡了一觉。乘210次沪杭班抵沪。然后辗转乘长途汽车回家。到家时正是今日凌晨十二点刚过。
坐在火车上时，我默默地向杭州告别。所有尚未解决的问题一股脑儿又涌上心头。我知道一回家，又得面对一大堆的问题。坐在汽车里时，我不断地想着我回来了，出去逃避心情却终究还是要回来。虽然要再次面对痛面对苦面对问题，可毕竟还是感到些许的亲切。这就是我的家乡呵，一个让我痛苦让我快乐让我依恋的地方。
夜晚坐车是一种特别的享受。车窗外零星的灯光，车内昏昏欲睡的人群。我的身旁，是妈妈。这一刻，我突然希望，身旁坐的是我希望坐的人。那一瞬间，那个我希望的人居然不是彬，不是小红，更不是其他人，而是我高中时暗恋的小刚。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却又真实无比。有多久没有仔细地，深切地想过小刚了啊。世事纷扰，只是他一直在我的心底，在我从未忘怀的旧日时光中。闭上眼睛，车站上纷扰嘈杂的人流，西湖宜人的山山水水，飞来峰上巨大的菩萨，葱郁的树木仿佛都仍在眼前。这是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会记住它。
晚上偶尔听到一支歌，歌中这样唱：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爱了就算，爱过就放，曾经有过的痴狂，已足以让人难忘。几句零乱的歌词，竟让人有所触动。我知道我是该把过去的一切统统埋葬了。曾经有过的梦想，痴狂，深爱，执着，全部埋葬了吧。爱了就算，爱过就放。这样是不是就会快乐？
下面是写自今年元月二十二号给彬的一封信。在毁去原有信件前，我决定一字不动，原版抄下。回首当日心路历程实在为自己痛心。他离开我已七十天整。怀念也好，惋惜也好，可笑也好，一切已成烟云。
信件内容如下：
彬：
很长的时间里我只是拿着笔发呆，我不知道应该写信给谁，但我居然不由自主地就写下了你的名字。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写下去，我居然下意识地给你写起信来。我知道这实在很不理智，任何人看见它都会知晓全部的秘密。幸好我本来就很傻，再做一次傻事也无妨。即使这封信在你眼里仅仅等值于几张废纸。
首先我想先得告诉你一场闹剧。你回家以后的第五天我去了医院，当时被告之的确是有了另一条小生命。说不出有多少的担忧，无奈之余我买下了足以流掉小生命的药。那天晚上我和着泪水吞下了它。没有人能够帮助我，你又不知道在哪里。服药之后应该在一个星期内见效，而我却迟迟不见动静。我独自去找我的同学，她的母亲是妇科医生。她让我几天后去做全面检查。于是几天后我又一个人去了医院，检查的结果却是一切正常，关于那个小生命的事纯属无稽之谈。我不知道是应该好笑还是应该悲哀。半个多月来，我每天都在为这件事奔波，每时每刻承受着这份恐惧、担忧和无助。如今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却感到全身心的累。对于这件事，我不知道该向你说些什么好。是埋怨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疏忽与冷漠，还是应该体谅你这段时间心情不佳？
我想我没有理由怪你，这份煎熬原是我自找的，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是我应得的报应。你知不知道当我吞下药的时候我多么担心我会死掉，我觉得自己像个残忍的刽子手，当这个药对我失去效用时我又多么希望自己能死掉。在你没有音信的第六天夜晚，我用刀片在胳膊上刻下六道伤痕。我恨自己。那天晚上我流了好多的血，一面白手帕已变成了红手帕。记不清自己掉了多少的眼泪，我只是恨自己，恨得要命。
他们说我不会玩，我承认我的确不会玩，所以才做了这么久的傻子。在经历了以前那段恶梦般的经历后，我已经不敢轻易付出感情了。我知道没有人会珍惜的，当我察觉我们之间某种危险的信号时我曾经一度犹豫。我屡次试着想逃开却总是失败。于是我索性放任自己，以一种心甘情愿被人玩的心态与你交往，虽然理智一再提醒我，我却始终走不出这份漩涡。回想与你交往到现在，每一天我都在放弃与不放弃之间徘徊，到如今依然没有答案。为了你，我已经消磨了太多的自尊。本来一直以为，我不会和别人共享专属我的东西，也不会和别人共享专属别人的东西，可是现在的事实却并非如此。我觉得自己非常不好，这样的角色以前连想都没想过，一开始我就没指望会有什么结果。当你元旦晚上讲了那多么话以后，我一度以为你不会再打电话来了。我想不出你认真的理由，你实在没有理由在乎一个渺小卑微又不纯洁的女孩子。在你面前，我永远自卑，我注定失败。
很抱歉我在送给你的卡片上烫了个烟洞。这几日我一直在想要送一张新的给你。我已经听够了关于你的风言风语，也听够了别人对你的种种评价，我强迫自己不要相信你，但是在我心底我其实是如此执着地等着你，只是我一直不肯承认。我没有能力去辨析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要得更多。你一个电话便会乱了我整日的心绪，我总是警告自己，别为了别人心血来潮时的电话而心乱。我想我的错误便在于把你当成了生活的重心。而你，则是属于你的家人和朋友的。我在你以目中，充其量也只是较受重视的人之一，有没有涉及爱的边缘我不敢确定。我想我应该满足了。能拥有你这么长时间我应该满足了。这毕竟是我一生中一份很美的回忆。
我的二十岁是个多事之年。虽然曾经有过的荒唐已成为历史，但却永远在我心底留下了创痕，也许会影响我一生一世。你终于知道了我所有的劣迹，我一直不确定你究竟怎么想。对我来说，你是深不可测的。当初我几乎是轻易地就跳进了陷阱，当我现在想逃开时却又发觉为时已晚。谁不想从一而终？尤其是在交付出全身心之后。可是我要不起。我可以想像中历经千般劫难，可以在煎熬中渴求梦幻幸福，但我不能把你作为永远的精神寄托。永远是什么？就是一生一世。你已经是别人一生一世的爱人。就算不是，我也没有资格去要得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原本就不该放任自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的。
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想保住孩子。我无法确定你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的诚意，但的确带给了我不小的震撼。经历了这场闹剧，虽然只是一场虚惊，但想起来仍然是有些后怕。我相信这段时间的折磨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服用这个药我过敏得一塌糊涂，后遗症至今仍没全部消失。这件事结束后，我真的是感到累，有时我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把自己藏得严严的。我无法不介意自己的过去，我想我们的结局也一定同其它许许多多的故事一样平平淡淡地结束。若干天后，当我们在街上相遇，你已经不再记得我的名字，我们再次成为陌路人。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这种场面，想到我没有勇气再想。假如是命中注定了这一切，那么我逃也逃不了的。
很久不曾安心地做某件事了，而现在，我却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写着一封或许永远也发不出去的信。我想我们之间或许真的没有以后了，但我依然想念那张有着一个烟洞的贺卡，依然想着要送你一张新的，写上新年快乐，写上最灿烂最美丽最热烈的话语。这封信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给你，我会珍藏它。许多许多年以后，当我再次读它时，我依然会被这些尘封的往事感动。我会记得它。永远记得。
止笔于九七·元·二十二日18：09分零33秒
以上就是当日写给他的一封信。如今看来，这封没有第二人知道的信已成笑料。他已绝情离去，走得没有丝毫眷恋。写完这封信的三天后，我曾经和他共渡一夜。他的温柔细语仍依稀在我耳边，他温热的身躯仿佛仍在我身旁，他特有的总是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似乎仍在我眼前，一切一切无一不刺痛我。我手上隐约有六条伤痕，而心上的伤痕却不知何时才能痊愈。我们彼此只是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我们的故事果真像我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无声无息平平淡淡地结束了。我却为此永远无法释怀。曾经美丽，曾经眩烂，但更是耻辱，一段刻骨铭心的耻辱，也是我有生以来最深最痛的耻辱。当初走这条路就明白委屈是必然的，如今再谈委屈两字已毫无意义。走在街头，即使相见也已成陌路。曾经拥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戏，在这场戏落幕以后，他立即又投入了另外一场戏。他给我的这场戏实在是精彩绝伦，他的表演恰如其分以假乱真，实在是个一级棒的演员。而我却演砸了所有的角色。如今他已轻松地走进另一场戏，而我却依旧沉迷在旧戏里不能自拔。已经浪费了太多热切与感情的我，茫然回首，只看见我的影子，孤孤单单一个人走过。爱过就放，不放也得放。记住曾经有过的痴狂吧，曾经的深情与执着，痛苦与耻辱就让它留在身后，向前走，别停留，不要回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