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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苍天(五)

  羽琪回到宁远府,撞见林贤送出行山弟子余行来,便问及缘故,林贤称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到得厢房内,屏退闲杂人员,方叙说原委。原来六月间林烈奉旨救驾从鹿云关突围出来,路遇被十大门派的武林高手围攻截杀的行山弟子,血战之间,行山弟子已有十几人倒在血泊中。林烈听他们打斗呼喝之声,明白是为行山秘笈而来,而以自己一个之力,断难解围,便操着凤梧剑挺身而出,谎称大印在手,不必伤及无辜,方救得余行等人性命,也给自己惹下了遭人追杀的祸端。如今得知前任掌门果然传位于林烈,掌门大印现在栖霞真人处,应从速迎回。余行请林贤代传口讯,千万劝说林烈以复兴行山大业为重,保全性命。

  羽琪冷笑道:“舍身忘死,保全他人,倒是有情有义的人,他假仁假义,骗得了你们,骗不了我,他救人的目的不过是想利用十大门派的人突破咱们围得铁桶一般一包围圈,回到磷阳光去。说穿了吧,他心里只有他爹,他那朝荒淫无度的暴君,他的目光就这样窄!他不过人家摆弄的土偶木梗罢了!”林贤把手搭在羽琪肩头:“二弟,你的话太偏激了。其实咱们兄弟三个心里总是相互惦记,还有你娘为了三弟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何况如今塞北韩窈虎视眈眈,若有三弟与咱们联手抵御塞北强虏,韩窈就不敢如此嚣张了。于公于私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白白断送性命。”

  黎明,京郊刑部大牢里,浓雾严严地裹着,显得沉寂而阴森,冷飕飕湿漉漉的空气里包裹着鬼哭狼嚎般的恐怖的声响。

  二十天前,因关西守将陆流方里通韩王,献关归附塞北,使退守关西的宁嘉君臣一并落入韩窈手中。林烈得知父亲身陷塞北,大势已去,万念俱灰,抱定了以身殉国的决心。而连日来历历往事,一桩桩一幕幕在脑海里飘忽迭现,引逗得他欲割难舍,感慨万千。

  塞北疆场被父亲抱上马鞍往来驰骋于千军万马之间的历险惊心动魂.定河渔村飞舟逐浪的小儿游戏历历在目。立身行山之巅,风光独绝,一把凤梧剑剑光映日欺雪,世外仙山的神光秀色钟集一身。如师如父如友的师父风雪子使他在行山学艺的日子快活似仙。一杆大旗动,号令千军万马,喊杀声摇撼碧霄。还有那华灯纵酒,游玩射猎,兄弟们一饮三日醉,一诺千金重的豪情逸兴。长生湖上荷花十里,扁舟一叶,仲夏的清晨,霞光溢彩,晨风拂动芙蓉万点,众星捧月似的送出美目流盼亭亭玉立的绝色佳人,这非人间的美使他内心油然而生神圣而虔诚的情愫。烽火狼烟之间,惟夜阑人静,拖着一身风尘一脸倦容回到妻儿身边,把一盏孤灯弱火,揽着妻子的肩头,坐在孩子醋睡的床头。相看风尘色,细诉衷肠。又案头弦上,妙语神韵,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牢门洞开,惊动了瘫坐在地上地囚徒。一名衙役技令闯进牢内,高喊一声:“传司徒瑾过堂!”司徒瑾起身振衣道:“你大爷图个爽快。叫瞿宝林别婆婆妈妈的要杀便杀,你大爷眨一下眼皮就不是林元帅帐下的好汉!”

  司徒瑾被衙役押着,走不过十来步,忽听一个叫道:“务明大哥!”回头看时,却见林烈在牢房门口探出手来,满脸的凄惶。司徒瑾走过来抬手有力地压在他肩头:“我的好兄弟,咱元帅帐下,只有断头将军,没有贪生怕死的孬种。咱弟兄以身殉国,死得其所!人间无美酒,地府有佳酿,来日咱弟兄还要跟着元帅斩妖除魔,在阎罗殿上摆庆功酒!”司徒瑾说完朗声大笑。“务明大哥……”林烈两眼泪光闪闪,紧紧握着司徒瑾的手久久不肯松开。一股与古往今来忠义之士异世同情的悲壮激荡心胸。

  直到这一日黄昏,司徒瑾也没回来,林烈心中揪痛,不由得向隅独泣。忽听牢门声响,回头看时,只见林贤拎了一个沉甸甸的饭篮来。林烈拭干泪水,收敛了愁容。

  林贤一面摆下酒菜,一面道:“我这一趟来,是受人之托。”说着,又替他斟了酒,道;“这几日大理衙门外闹了好几回劫狱反监的事”。林烈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急着听下文。林贤却沉吟良久,才叹一口气,道:“你行山门中弟子得了你的消息,便马不停蹄赶奔京城,这不,为着救你,还伤了一个人。”“啊!”林烈失声惊叫,手里的酒杯一颤,险些落地,“他们真是糊涂!行山已落到这步田地,保存实力要紧。我……我不值得他们冒这么大的风险。”“你冒充行山掌门,牵制残杀行山弟子的恶徒,保全他们。你身陷囹圄,他们岂能袖手旁观。”

  “你见过余行?”林烈深感意外。“对我这一趟来正是受他们之托。”林贤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林烈接过,封皮上写着:谨呈行山门下林烈亲啟。“栖霞真人的笔迹!”林烈立刻明白将有一件非同小可的事降临在他头上。展开一瞧,不由得脸色骤变。林贤看在眼里,道:“余行他们在京邂逅了栖霞真人,得知行山大印在栖霞观中,须你亲自去取,这不明摆着先任掌门选定的挑起行山存亡继绝大任的新掌门就是你吗。”

  “不,这不可能……”信从林烈指间滑落,他抱住头狠摇了几下,企图摆脱这场恶梦。

  “三弟,喜从天降,多少人拼着性命不要,抢这掌门印信,独有你获此至宝,你应当高兴啊?”

  林烈半晌才抬起头,苦笑道:“我一心一意殉国难全名节,老天爷又何苦横生事端来捉弄我。行山弟子残存不多,但德兼备,早已名满江湖的也不乏其人。我一个败军之将,你们的阶下囚,难道我能背叛朝廷背叛父帅向萧鉴俯首称臣讨条活命去复兴行山吗!我自己已是穷途末路,哪里还肩负得起重振行山威名的重大使命呢?”

  “三弟,事已至此,行山三百年基业系于你一身,难道你忍心见行山群龙无首,从此在江湖除名吗!”

  “大哥,我……我心有余而力不足。”林烈心痛如绞,泪水夺眶而出,猛喝着杯中的苦酒。

  “三弟,你弃暗投明吧,皇上乃一代明君,一向礼贤下士,他素来钦慕你的雄才大略,咱这儿才是你的英雄用武之地。”

  “大哥的来意,无非是借生行山掌六大印引诱我做不忠不孝的叛臣逆子,你打错主意了。行山三百年基业,根深蒂固,人才济济,能担此重任的大有人在。”林烈强抑住内心的痛苦,冷冷地说。

  林贤不以为然:“正是时穷节乃见,行山弟子中武林高手不少,鼎鼎大名的梅花道干的是邪魔歪道的勾当。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身怀绝技而名满江湖的高亮节残杀同门混水摸鱼抢了行山珍宝秘笈投靠了摩天门。祁人杰,包雪清,卢真魁等行山名流都是另投靠山,成了各大小门派的显赫人物,哪个真心记掛着行山。倒是余行忠直讲义气,只是难挑大任。”

  林烈无言以对,满腔的愤怒满腹的苦水无从倾泄,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林贤深感失望,长叹一声:“可怜余行一行人都要葬送在你手里了。”“什么?”林烈惊语道。林贤道:“余行亲口对我说,你一日不出狱,他们就一日不离京城,直到拼到最后一个人为止。”“这不等于飞蛾扑火吗!”林烈急了:“大哥,你替我捎话给他们,再要劫狱反监,我在这牢里自行了断。”

  “三弟,萧蓥有何可恋,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啊!”林贤又悲又恨。“萧蓥本无可恋,只是我宁死也不能玷污了爹爹的一世英名。”“你爹爹替萧蓥这个为祸天下的暴君卖命,分明是助纣为”

  “你敢污辱我爹!”林烈被激怒了“我爹爹胸怀天下,二十年戎马生涯,出生入死,南征北战,图的是为天下黎民百姓换来太平盛世。他体恤将士爱民如子,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我不许任何一个人恶语中伤他!”

  林贤冷笑道:“你爹从何元帅手中接过元帅大印,结果怎样?全军覆没,威风扫地,再搭上你一条小命又于事何补呢?”

  “你怎能以成败论英雄!”林烈跳起来,吼道,眼里喷着怒火。林贤冷冷地看着他。林烈的拳头终于没有冲出去,却把酒杯捏得粉碎。怒火烧过之后,又一阵悲从中来。林烈叹道:“我生不逢时,未遇明主,以致如此。朝廷君昏臣暗,早该有今天。纵然何元帅复生,四大名将同在也无力回天。”

 

  兄弟二人正闹得不痛快,忽听牢门声响,二人回头看去,走进一个人来,正是林贤的夫人田元帅的爱女田凤菁。这是一位端庄秀丽,温柔贤淑之外还有几许英雄气概的少妇。她将门出生,知兵法,喜骑射,多谋略。林贤怪讶她的到来。凤菁笑道:“只许你们兄弟聊天,就不许我们叔嫂见面。”林烈赶忙上前施礼问安。

  凤菁从腰间的锦袋里取出一块香帕,在林烈面前展开,里面是一颗晶亮圆润的玉如意,配着雄凤雌凰比翼双飞的图案。“秦珏,她在哪儿!”这是林烈的妻子秦珏配戴的玉饰,林烈叫道,目光灼灼地望定凤菁,禁不住心头狂跳,一个月由于监禁而日渐麻木的神经瞬间活跃起来沸腾起来,凤菁笑道:“三弟,你别急,弟妹和小侄儿都安然无恙,现还在黄允清营里,我已派人接去了,十日之内保证完璧归赵。”林烈攥紧玉如意,巾在胸口。霎那间,琴书消忧,妙语开怀,罗帐昏灯,相濡以沫,多少温婉迷人柔情缱绻的画面从那烽火狼烟之间凸现出来,令他神痴意迷,泪水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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