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字子安,彭城人士。适大考离家,途遇贫女病妇解囊相赠,至两袖清风,行为意气不嫌落拓。
疏门列到后,于城外一野寺住下。此寺说来奇怪,供陆判等鬼差,寺门斑驳牌匾上却书着“随缘寺”,字迹如风迎柳,似女子手迹。刘生初见悟道:生亦随缘,死亦随缘,就它了。安心住下,只待二月开考。
白日在城中漫观诗会,夜里归寺温书。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那都是骗人的,真只读书是近于苦闷的,非嗜书者不能知其趣。茶烟一缕古木一卷,口中念念有词偶再击节赞叹,落旁人眼中怎一个痴呆了得。
这日晨起便雨,至晚寺前泥径已积水成塘。刘生掷笔无事,只悔偷自离家走得匆忙未把辞云箫带上,偏生一腔烦闷无处可遣。走向雨中,顾山野茫茫,转身见一片白光闪在那不知名的老树下,速步踏去,却是一白衣女子晕倒在地。
姑娘,姑娘...君子行乎礼,救人为上。脱下外衫包起这女子。指触冰凉,想自小跟家父识过几本医书,女子体寒怯冷者多,这般却不是寻常。不知她在雨中受寒多久了,早些取暖方是。
女子颇轻,大步流星回到寺中。生火温汤,甩去衣衫水迹,又细细擦拭女子发间水迹。无奈这身冷衣只能等她醒来自换。映着火光,端详起这如从天而降的女子。
十六七岁的模样,肤色皎然,指细眉长,薄唇微抿,上仍有水珠。刘生抬手又收回。火光解人意,给皎然添了分红晕暖色。刘生入定般看痴了,直到身心都跌进一双星湖眸子里。
“姑娘你醒了,姑娘莫惊,小生名为刘子安,见姑娘晕倒在树下,姑娘可有不适?”
这女子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回身立定,未语有笑:“小美人,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额,确定非幻听。姑娘,小生名为刘子安,小生先行回避,姑娘把这冷衣换下。语罢奉上一套干衣,想会宽大,唉。
逃出寺外,擦着额头汗,怎么才正月天就热起来?掬水冰脸方觉清醒些。
“小美人,看我画的蝴蝶。”这女子倒真不客气,当自己的书案用。诶,她竟然通文墨。
“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若焉,苏。”若焉毫无以往所见女子的扭捏,更无脂粉胭香,如是出尘。
雨声愈大,寺中人全无睡意,就着烛火铺笺连墨,画蝶与花,说诗与文。这张紫蝶栩栩如生,甚能嗅到清新的香。若焉笑曰:“那,送你做扇面,好任香风袭人。”
刘生轻轻收起,继续前问,姑娘怎会一人在此?
和家人走散了,不过待天晴,她们会来寻我的。
认识不过半日,闻此别言,竟生出些不舍,幸好雨未停。但有相知处,何必问相守。
一夜真的很短,刘生看窗际晓白,在心中感叹。
焉儿,你家洛阳,洛阳哪里?
洛阳,杨柳街吧。有个自名柳梦梅的书呆子,若不是为了帮助他和心爱的女子,我怎会在此。那美人姐姐总说情之所至,三界同视,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若焉晃着宽大的衣袖。好一通碎碎念。
焉儿,说什么?
啊,小美人,没什么。
刘生扶额,语重心长道:“美人指殊色之人,多指女子。虽可做呢称,那多用于烟花之地,这称呼终归不妥,改......”
“烟花之地,很美的样子”
她是不谙世事还是故作天真,刘生无心再去思考。焉儿,触手可及却觉很遥远,真怕一个转身她又消失于烟雨之中。越发不舍,静静脉脉看着。
若焉画倦了,明眸相视,湿凉的空气中开始有种微妙的感觉。
“你,的眼中,我能看懂--”
求之不得的才寤寐思服辗转难眠,这知心相映的人儿还是需要睡眠滴-----
算是两天一夜未曾合眼了,为焉儿理好枕席,自偎书案小憩。
刘生醒已夜,不知几更。“焉儿焉儿-------”
字字缱绻,只余回声在空荡荡的寺中迷惘。枕上一纸书:“明岁三五此处遇我要看烟花。”
焉儿又捣什么鬼,刘生心急又怕,奔出寺,喊着她留下的名字,声嘶力竭
宛若一梦,失魂落魄回到寺中,抚着画蝶扇面,明岁三五,此处遇,明岁明岁
等待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此后,刘生每于书中笑起,不再因书,而是那女子又在眼中轻轻念。一回笑了一回叹。
参加酒宴诗会,不禁想,焉儿若在此,他们连平仄都会分不清的
沿途见什么稀奇物件,会多看几眼,想着焉儿喜欢,不觉已买下。
夜雨倍思。
两年后,城中这样传说:如今的状元颇多怪癖,终日纸扇不离身,好像又往各大驿站发放一女子画像,颦笑灵巧。说见相似者务必告知。说:“有一个人,还在随缘寺等着,且会一直等着,不论生死。”
哦,就是每月三五都会在城外燃放烟花的刘大人啊,听说病重已辞官,不知是真是假?